曲阜城鲁国宗庙前,几名匠人手提朱红浆桶,仰头望着高大的宗祠牌坊发怔。打从五六岁起,他们便辗转学技,时下隶属冬官,日日做工,工成无数。可今时今日这活计,却令他们想也不敢想,做也不敢做。
日头渐渐攀高,一匠人低声问管事的:“匠师,这……如何刷得?”
匠师一叹,回道:“下大夫传的令,便必然是君上的意思,让刷,就刷吧。”
几名匠人闻言,不再争辩,沉默着搭上竹梯,拿起木刷,蘸着朱漆刷了起来。
时近正午,曲阜城中车水马龙,往来百姓见这玄漆宗庙渐变朱红之色,无不大惊。夹道两侧,人潮汹涌,围观者越聚越多,议论纷纷。普天之下,数国诸侯,无论求娶王公之女还是天仙佳人,从未听闻有将宗祠朱漆者。何况这位齐国女公子,正乃鲁公杀父仇人之女。曲阜百姓敢怒而不敢言,道路以目,渐生不臣之心,而鲁公的胞兄亲弟及门阀大夫们,亦难藏不悦之色。
鲁公深居宫闱之内,对宫外之事一概不知。他潜心准备成婚之事,感觉自己容光激发,仿若又回到了十六七岁少年时,无比欢欣地等待着自己的美娇娘过门,好与她夜夜缠绵,互诉衷肠。
是夜,鲁公正在书房中细细查看大宗伯所奏的提亲事宜,方被废黜的党氏孟任奉汤羹前来,轻轻放在了鲁公案头。鲁公见到孟任,神色颇不自在,眼见孟任双目红肿,便知她这几日定是以泪洗面。鲁公心生愧疚之意,拉着孟任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宽解道:“孟任,此番是你受了委屈,齐国势大,寡人……实在……”
孟任姿容娇媚,虽不及嫒姜,却自有一派梨花带雨清甜滋味,她啜泣道:“臣妾明白君上的苦衷,臣妾只是心疼般儿,小小年纪,母亲便失了势。这偌大的宫城中,谁人不是拜高踩低,他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鲁公听孟任如是说,心中愧疚之情尤甚,他心血来潮,指天发誓道:“寡人已委屈了你,如何还能再委屈般儿?不日寡人便下旨,册封公子般为太子,以固国本!”
孟任这才止了啜泣,起身大拜道:“多谢君上抬爱!”
齐宫偏殿里,嫒姜端起内侍貂奉来的汤药,一饮而尽。内侍貂抖抖接过铜碗,神情万分紧张:“这药方乃是奴才去司药局偷的,一应配比皆不详准,若是伤到公子的身子,可还了得?”
嫒姜用素帕抹去口边的药渣,决绝道:“说这些屁话可有何用?若是我此时怀孕,往后之计如何筹谋?”
正当此时,忽有内侍来报:“公子!君夫人忽往此处来了,请公子准备接驾呢。”
听闻绿姬要来,嫒姜眸色一沉,对婢女道:“为我更衣,本公子在正堂见君夫人。”
正堂内,绿姬与大宗伯一道,细细查看着嫒姜的陪嫁妆奁。
嫒姜姗姗来迟,盛装入堂,见到绿姬,不行君臣大礼,只行参拜长辈常礼。大宗伯见此,出言提点道:“公子,见君夫人当行大礼参拜,若只行常礼,难免被人诟病,不懂礼数。”
嫒姜轻声一笑,回道:“大宗伯贵人多忘事,生辰已合,良媒已定,本公子马上就是鲁国君夫人,为何还要向齐国君夫人行大礼?”
嫒姜这一席话轻狂刺耳,大宗伯欲出言反驳,却被绿姬拦下,绿姬笑对嫒姜道:“我们不请自来,为得正是你的婚事。今日鲁国使臣入临淄,求齐国遣媒人赴防地,商议纳币与婚期。君上政务繁忙,不得抽身前去,已命五上卿之首高氏大夫前往。”
大宗伯接话道:“高大夫身份贵重,却只是上卿大夫。公子若无特殊要求,鲁国亦派遣一位上卿大夫前去商谈便好。”
嫒姜明白,小白定是因为与鲁国的宿仇,不肯见鲁公,才让高氏大夫代劳。她美目一翻,回道:“小叔父不去便罢,姬同无比中意于我,定会亲身前往。”
嫒姜这任性之语,自是令齐鲁两国皆作难,大宗伯拱手欲谏,绿姬却深知嫒姜性情,转而对大宗伯道:“今日便到此吧,你连日筹谋辛苦,快回府休息。我有几句话要与公子说,便请晏掌事代我送一送你。”
大宗伯即刻明白了绿姬的意图,躬身一揖,随晏氏趋步退出了正堂。
嫒姜歪头对绿姬道:“君夫人亲临,实在令我这小院蓬荜生辉,有何高见,小嫒洗耳恭听。”
绿姬看着嫒姜,只觉得她美丽的小脸儿上尽是沧桑,说不上究竟是怜惜还是忧心:“若是为了避开我,大可不必嫁去鲁国。你还年轻,莫要赌上自己的一生……”
嫒姜刻意装作不解,高声问:“小嫒不明白君夫人这话何意?小嫒为何要逼开君夫人?难道……君夫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或者,君夫人容不下小嫒,刻意刁难?”
正堂中除了嫒姜与绿姬外,还有一众宫婢侍人。听得嫒姜如是说,宫人们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绿姬此时已顾不得她如何挑衅,继续劝道:“我是否作恶,你心知肚明,而你虽作恶,却不该如此自惩。鲁公是什么样的人,即便你不识得,也该有所耳闻……”
嫒姜不肯听完绿姬所言,径直打断道:“够了!你们夫妇二人只记挂着齐鲁两国的积怨,可有真真切切地为我想过?本公子无才无德,不堪留居齐宫,还请君夫人不必再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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