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永定河似一条蜿蜒的长龙,自天而来,秦慕归的声音混着冰下幽咽的水声,在张秋同的头上轻轻地响着。
“这堤坝长逾百里,若他们当真要毁,就凭知府衙门那几百个人,守得住么?上次辽军先攻大兴县,边防驻军都往永清县来防守,又是秋末正值枯水期,这才没出什么问题。这次又大不相同,一旦有了差池,辽军乘着灾情进攻,永清县丢了事小,从此辽军便可长驱直入,边境怕是永无宁日。”
“那……”张秋同不敢抬头,望着朝阳下秦慕归长长的、纤弱的影子,苦苦地思索着,“新城县就有驻边人马,大人可上奏朝廷,一边请求发兵,一边令新城守军前来永清县,先抵挡一阵,等大军赶到……”
秦慕归轻轻叹了一口气:“张掌书,你的眼里就只有永清县的安危么?新城县也属永定河流域,难道辽军就不可以将这招用在新城县上?新城离本县虽近,守军要走也得三四天,而辽军骑兵骁勇,胜就胜在速度。新城守军若到了永清县,只怕就再赶不回去守卫新城了。同是我朝北方门户,被打开任何一扇,结果不是都一样么?”
张秋同张口结舌,已然说不出话来。若是辽军真如秦慕归所说,永清县是丢定了。秦慕归新官上任初来乍到,大可以不熟悉地理形势推托过去,而自己,前次水患处理不当在先,堤坝未补好在后,朝廷的怒火十有八九是要发到自家身上来。要是秦慕归落井下石再把前段时间对新知府无理的事一报,乌纱帽飞了不说,连小命也不一定保得住。前后这么一思量,张秋同嘴一瘪,头重重地磕下去:“大人,您救命啊!”
秦慕归咬了咬嘴唇,蹲下身子道:“你能听我的么?”
张秋同猛地抬头,只见秦慕归精致的脸近在咫尺,一双凤目若远山含黛,烟雾朦胧间光华流转。张秋同的心像被什么重重地敲了一下,磕头道:“下官一切都听大人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下官在所不辞!”
秦慕归满意地微微一笑:“我不要你上刀山下火海,我只要你……帮我打洞。”
……打……洞……
张秋同怔怔的看着秦慕归心花怒放的模样,仿佛看到他身后有一条狐狸尾巴像胜利的旗杆一样高高竖起。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狐狸也该出洞觅食了。
小舞坐在知府衙门的台阶上,看着秦慕归乐颠乐颠地回来,皱起一张小脸,叹了一口气。
小舞一向不怎么喜欢春天。在扬州花粉过敏,在永清又雪化寒冷。而最大的原因其实是:秦慕归喜欢春天。
在喜欢的季节,人往往心情好,精神也好。而秦慕归若是心情和精神都很好,往往就意味着有许许多多的人会过得很不好。
此时的秦慕归还没有被人划入移动公害的自觉,正认认真真地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画着画。
方是黄昏,窗子还没有关。微风一点点地吹进室内,吹散了秦慕归绑在脑后的乌发,吹开了他本来扣得就不紧的衣领,吹起了桌上画纸雪白的边角,映衬着他白皙中染上薄薄晕红的脸。
一只手臂搂过他的腰身,伸手把他领口系好。耶律莫才松开他,探头去看桌上的画。
“怎么样怎么样?”秦慕归兴奋地问他。
“嗯……笔墨均匀。”
秦慕归期待地看他。
“线条也流畅……”
秦慕归摇着其实不存在的小尾巴两眼放光地看他。
“嗯……其实……你在画什么?”
秦慕归垮下两片柳眉,仇视地瞪了他一眼,抽过画刷刷卷起来扔进柜子里。颓丧地趴到软塌上,可怜兮兮地咬着被角。
耶律莫才讨好地往前凑了凑,秦慕归的眸子里立刻一片水雾朦胧,吓得耶律莫才赶紧又退了回去。左右看看无法可想,耶律莫才打开柜子取出那画,正准备再装模作样地看两眼夸他几句,却在一不小心看到柜子下层角落里堆成一堆的黑乎乎的东西时黑了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秦大人……这个……是什么……”
“我画的是……”秦慕归懒洋洋地抬头,在看到耶律莫才用两根手指拎着的东西时瞬间僵硬。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时耶律莫才借给他披的外衣……
“你不是说你洗干净了么?”耶律莫才说得咬牙切齿。
“我……我是有让小舞洗……啊”声音越说越小声,秦慕归委委屈屈地望了他一眼,“我那个时候不是病着么~”
“所以你就拿我的衣服擦鼻涕?”耶律莫才青筋暴跳。
秦慕归忽然一骨碌爬起来,叉着腰大声道:“哼,耶律大将军前阵子天天晚上来也没见你想起这身衣裳,几天不见终于就想起来了?我是说辽军备战正忙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原来是人不如新,衣不如故!”
他突然发难这么颠倒黑白的一说,耶律莫才傻了一会,愣愣道:“你怎么知道辽军在备战?”
秦慕归暗暗吐了一口气,揉了揉爬得太快险些扭到的腰,重新舒舒服服地趴回去:“不然,还有什么能绊住耶律将军?”
耶律莫才把秦慕归往旁边推了推,自己也坐了下来,道:“太子亲自下令,若是……寻到了时机……”
他停了话,犹豫了一会,开口道:“你我若在战场上相见,我决计不会手下留情。”
他说这话,本意是让秦慕归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却没料到秦慕归淡淡一笑,轻声道:“我会。”
耶律莫才一怔,待明白话中含义,心中一石激起千层浪,“慕归”两个字在舌尖转了转。
秦慕归却没有注意到他心中千回百转的心思,眸中精光一闪,笑道:“只是,所谓的时机,今春……恐怕是寻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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