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雨声淅淅沥沥,打在紫竹青花的伞上,生生隔开一片天地。
周全忠望着那个月白长衫的青年。
青年的眼中模模糊糊有自己的倒影,憔悴的,狼狈的,卑微的,惶恐的倒影。
可是那青年眼里却没有一丝的嘲讽,亦没有一丝的怜悯。他望着他,就像在御花园里赏一朵花,大漠黄沙中看一匹马,青山绿水中望一片云。
周全忠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他还身在大理王府的时候,宋朝的太子赵凤声送他出皇城。他在马上回头道:“你放心,我倒要看看你两个弟弟有什么三头六臂。”赵凤声却忽然拉住了他的缰绳:“不对。”他紧跟着他,再三叮嘱道,“你最该当心的人,是本朝的京兆尹,姓夏名清源。”
他一直记得赵凤声形容夏清源的话:
我初见他时,觉得他该被养在高床暖被的金屋中,后来觉得他该生在刀枪剑雨的战场上,再后来,我觉得他化在江南春雨里,该穿着缓带轻衫吟一场风月……直到我出了皇城,在大理七年,才终于明白,夏清源他最该站的地方是昆仑之巅,脚下踏的是江山百变哪……
周全忠心头空茫了片刻,抬起脸冷冷一笑。那一笑中杀伐果断,和素日里的模样全然不同。他一字一顿道:“夏大人,你说的对。日子还长,胜负难料着呢。”
他说完,便要站起身来,可惜跪了多日,双脚早就麻木,一用力便向前栽倒。
紫竹伞倏然落地,伞面在雨里转了大半个圈,倒翻过来。
夏清源一直举着伞的手撑住了周全忠半个身子。
周全忠抓住他的胳膊,抬眸慢慢道:“夏大人。”
他模样清秀,眉目中都是大理的山明水秀中才孕育得出的温润,却偏偏带着一股沙场的血气。
夏清源收回了手,转身踏进府门。秋雨渐渐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轻衫。两扇朱漆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他站在院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比段小王爷更加文弱温和,却决战千里不死不休的人。
门外周全忠吊起一双秀眉,他刚迈出一步,立刻有人扶住。那人半跪在地上,恭谨地扶着他一只手臂,仿佛手中的是世上最高贵的锦缎。
周全忠回身看了一眼兆尹府镏金的牌匾,微微眯起了眼。他对着那人道:“谢雁,你信不信,半年之内,我要这屋子的主人人头落地。”
夏清源穿过前院,在雨中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屋子。在这由秋入冬的时分,夜里尤为寒冷,他衣衫透湿,嘴唇有些发白。他忽而顿住,自己的屋子中灯光明亮,一个颀长的人影不停地踱来踱去。
夏清源眉头一松,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弯了一弯。他故意收起了笑容,板着脸推开门去。正团团转的史平瞪大了眼看他,一幅马上就要扑过来的模样。
夏清源一边拭着衣服上的雨水,一边道:“拿来吧。”
史平愣了一愣:“什么?”
夏清源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你到我房里来,不是为了让我给你改史传?”
史平恍然,忙不迭从衣襟里掏出捂得严严实实的手稿。夏清源擦干了双手接了过来,在桌前坐下。
史平亦步亦趋地跟过去,替他拨了拨灯芯,像小狗一样蹲在他身边看他。
夏清源目不斜视,一页一页翻过去,提笔替他改字。
最后一页翻完已过了小半个时辰,夏清源整理好手稿还给他,评价道:“不错。”
史平脸上立刻放出光来,乐呵呵地把手稿塞进怀里。
夏清源脱下外衫,抬眼看他道:“你怎么还不走?”
史平跟着他到床上坐下:“我和你一起睡。”
夏清源一怔:“为什么?”
史平瞪他道:“你还好意思说,这种天气跑出去,弄得身上一股寒气。你武功早就没有啦,这样睡下去,明天肯定发热。到时候伤上加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夏清源一脚把他蹬下床:“你少来管我闲事。言儿这会儿肯定没睡,眼巴巴地等着你,他……”
史平龇了龇牙,甩开鞋子,把他往床里一推,自己翻身上来,拉过被子恶狠狠道:“闭嘴。睡觉!”
“你……”
纠缠间冷不防听到轻轻一笑:“哎呀,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两人都吓了一跳,史平跳下床,一扭头,窗沿上坐着个笑得一脸痞像的男人。
“你你……你什么人?敢擅闯兆尹府,我灭你九族!”史平指着他大叫。
那人不禁莞尔:“好啊。”
他扳着指头细细数来:“我爹是当今的皇上……”
夏清源抬手扣上挣扎中脱开的扣子。
“我娘是已逝的庄馨皇后……”
夏清源抚平衣上的褶皱。
“我有二十个兄弟……”
夏清源重新束起头发。
“还有一个姐姐……”
夏清源仔细穿好鞋子。
“有一位伯父,正是先皇。”
夏清源下了床,慢条不紊地跪下:“微臣见过封平王。”
十七王爷冲着僵硬成一块石头的史平嘿嘿笑道:“你真的要灭我九族?”
夏清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胳膊肘往某块石头的腿上一撞,史平“啪”的跪倒。
胳膊肘接着往上移了移,在背部一拍,石头开口哭嚎道:“小人错了!王爷你大慈大悲不要和小人计较!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好了好了。”十七王爷宽宏大量地下了窗台,蹲下身子平视史平,道:“你就是史平,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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