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广平路一直向北，左手边的第二个岔路口，就是溪宁路。
这里最有名的，就是整座滨海城市规模最大的花鸟市场。
纵线约一公里的短街上密密匝匝聚集了三四十家花鸟店铺，一年四季云蒸霞蔚暖意葱茏，令人赏心悦目。
这里不比一般的集市，没有喧嚣的叫卖声，更没有横冲直突的三轮摩托，只有猝不及防撞进鼻孔熏一脑门儿的花香，尾调是草木枝叶的清香。
更要留心脚下，一不留神，就是零落成泥的芬芳骸骨。
既凄美又憔悴。
这里又是最寻常不过的市井之地，盘虬错节扎根的人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溪宁路上更是如此。
我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见到邹老三，和他的朋友们的。
车轮子里卷着一片花瓣，这会儿大概已经给搅碎了。
方乐游骑着自行车从民警宿舍顶着初升的朝阳一路飞驰而下，毛寸都被迎面扑来的风压平了一些。扶手两边均匀对称挂着的玉米棒、烧麦和豆浆，那是他一早上的精神与物质补给。
车飞快地下了坡，在平地上缓冲了一阵儿，方乐游两条长腿权当刹车，激起一小片灰尘。
他抬手一抹汗，顺便瞅了眼手表。轻喘了一口气，拎着早餐抬腿下了车，就这么把车撂在一边，进了警务室。
“今天够早啊你。”陈锦嘬完最后一口豆浆，一双吊梢细眼瞅了下墙上的时钟，“7点58，恭喜你，历史新纪录。”
方乐游把早餐往桌上一丢，先拧开了一瓶矿泉水，五秒内空瓶。
他一使劲，捏扁了塑料瓶。
“这什么鬼天气，一早就是一身汗。”方乐游抹了抹嘴，又抬眼看了下空调，“27度？姐姐，四舍五入都要30度了好吗？”
陈锦撇撇嘴：“你要早点来，也不至于热成这样。”
南方小城的夏天，天亮得早，升温就跟烧开水似的，蹭蹭往上冒热气。有时候天还没亮透，就已经暑意蒸腾。
“我真的好卑微。”方乐游站在空调前扯着衣领扑扇了半天风，好容易感觉有些凉爽了，才依依不舍地踱回办公桌前，“连值了两天班呢，能不能关心一下一线奋斗的人民公仆？”
“瞧你这话说的，要关心哪轮得上我呀。”陈锦被他逗乐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上次孙所给你介绍的那个研究生，怎么，没戏了？”
方乐游一脸无奈，抓起玉米棒就啃：“还不是……”
话说了一半，脑子里还在编着下半句。
命运的毒打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冲着方乐游的后脑勺，给了他沉重一击。
方乐游是先在听觉上感觉到不对的。
“咔。”很清脆。
口感上也有问题。虽然早餐摊的张大妈时常把玉米煮得和她一样老，但这么坚硬的口感方乐游还是第一次体会。
方乐游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前牙。
笑容就在这一瞬间僵在脸上。
门。牙。崩。了。
方乐游急忙抽出一张纸巾，确认事实。真相总是如此残酷，他的大门牙，确实比他本人更早以实际行动离开了工作岗位。
“小方……？”陈锦往他那边探了探头。
方乐游猛地回过神来：“我……我去上个厕所。”
长到二十七岁上，方乐游第一次遇到这样尴尬的境况。
牙不好是事实，他一直拖延看牙也是事实。平日里看到牙科诊所恨不得绕道而行，命运的惩罚随迟但到，必经的劫数已经与他迎头相遇。
哎。方乐游冲着镜子龇牙咧嘴地端详半天，最后从柜子里找出口罩，给自己蒙上了。
“可不是嘛，现在夏天可必须得防暑，空调也别老开，你看，小方都病了！”陈锦还在叽叽喳喳跟其他同事聊天，方乐游背后刷刷地凉。
他一脑门汗，想趁着午休赶紧把大门牙的事解决了。
方乐游在这一带当片警已有五年。
哪里有诊所，他都了解。最近的就是对面，站在门口就能看见一家惠民诊所，在左右两家花店的簇拥下也显得有点和蔼可亲。他记得也有牙科——作为一个看牙退堂鼓十级表演艺术家，勘察敌情是方乐游的基本职业素养。
他蒙着口罩鼓起勇气站在诊所门口，一鼓作气的后遗症就是勇气消散得比冬日的阳光还快。先前的决心和行动力这会儿早已无影无踪。
-现在大中午的，人家都去吃饭了吧？
-我还没吃饭吧？
-会不会看很久，待会儿耽误工作就不好了……
满脑子的想法都汇聚指向一个中心思想：走吧走吧……
“来看病吗？什么毛病？”
一个小护士模样的姑娘叫住他：“感冒？”
“……牙科。”方乐游闭了闭眼，把自己定在原地。
“周医生！”小护士提着嗓子叫了一声，手脚麻利开好了挂号单，塞到方乐游手里，“上楼左手边。”
方乐游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诊所不大，但方乐游第一次涉足，居然觉得还不错。没有想象中的破败，还算整洁干净。只是木质楼梯有点老旧，走起来让方乐游更加惴惴不安。
“你最好扶着扶手，那楼梯有点儿陡。”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一边清理着台面，将消过毒的器械摆放好，“坐。”
方乐游诺诺，甭管平时他如何大鹏展翅，在医生，尤其是牙医面前，他就是一只小鹌鹑。他走到治疗椅前，仿佛那是老虎凳，马上就要夺去他半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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