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乐游觉得自己背后就是一座瀑布。
这是一场拷问。周医生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坐在他对面，把方乐游心里混沌的那一团搅散了。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这时候反而有些闹不清。
在一起很舒服，那就是可有可无。
一见钟情，可能会是毫无原则的颜性恋。
万万千千的理由，也许都会有另一种解释，这让方乐游不敢轻易开口。
周耘丰觉得自己有点苛责了，抿了抿嘴。
“我还以为……”方乐游终于开口了，“你会觉我……不正常。”
“什么？”周耘丰很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方乐游笑了：“一般人遇到同性跟自己告白，也不会是你这么淡定的反应。”
周耘丰微微有些释然，耸肩：“大概……我就不是一般人吧。”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他接着说，“但我不排斥。我只是觉得，如果仅仅因为和我在一起太舒服，那可能……是一场错觉。”
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周耘丰清楚。
他不排斥，也不否认，短暂的相处让他产生了淡淡的眷恋和兴奋。但那些美好的感觉很虚幻，也很难把握，更不愿意方乐游也和他一样，追逐那些不牢靠的感觉，反而到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方乐游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玩味地笑笑：“怎么，和医生在一起，会过得很惨？”
“是啊，非常。”周医生白了他一眼，脸上不见笑，“尤其是牙医。每日刷牙三次，每次必须超过两分钟，熟练使用电动牙刷冲牙器，一年检查一次牙齿，定期洗牙，阻生智齿也该拔了……”
“我可以，我真的可以。”方乐游诚恳，打断周耘丰的话，“你也可以拿我的牙练手，毕竟我的牙长得那么整齐，我还有三颗智齿，长什么样的都有。还很白。”
“你不是很怕牙医吗？”周医生认真地看着他。
“所以啊，因为是你。”
周耘丰被他噎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可能，”他字斟句酌，“真的没你想象得那么好。”
方乐游哈哈乐了：“是啊，你又严格，又严肃，还是牙医，动不动就要拔人牙齿……”
“……”
“但你看，我都愿意挑战一下人生的极限。”方乐游开始胡说八道，“你就不能给我一个小小的机会，去好好了解一下你？”
“也没那么多为什么，如果让我说，这辈子非你不可了，你信吗？很喜欢你，对你有好感，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现在更是。喜欢你的脸，喜欢你的性格，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方乐游忽然口若悬河，觉得把这些话说开也没什么不好，“不仅仅是舒服……看到你就很开心，没见着你就跟缺了什么似的，我也说不清楚……但要是你不喜欢，我保证不打扰你。改明儿我就申请调别的片区，离你远远的，不烦你。”
方乐游觉得自己就像在跑一场马拉松。知道终点很遥远，但也只是一次次地说服自己，把那些路灯亭台当做目标。
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往前移。不敢喊累，也不敢停。就像他曾经在警校的生活，还有这么些年在基层摸爬滚打、被琐碎的日常撕扯得四分五裂的日子。
他很厌倦。以前他没这么追过人，毕竟在圈子里是很受欢迎的，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耐心。爱谈不谈，爷反正也不缺人。
但周医生偏偏就让他耐力非凡，虽然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份上，但周医生要是再让他等，他也不会不同意。
“那你还挺来去自如的。”周耘丰憋不住笑了，“不是没见着我就跟缺了什么似的，马上就能离得远远的？”
“眼不见为净，”方乐游倒是很认真地解释，“见着和你相关的我就受不了。诊所啊，医院啊，白大褂啊，酒精瓶子啊……对了，还有黄瓜炒蛋清蒸鱼西红柿——”
越说着，越笑了起来，越笑，心里反而有些发慌。
方乐游低着头看着灰棕色的餐盘垫，把那些慌乱全部都收了回去。
“既然你这么说了，”周医生把剩下的酒喝完，“那就了解了解吧。你和我一起的时候还呼吸呢，回头不是得憋死了？”
“……真的？”方乐游觉得自己的脑子卡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一会儿我得回去，值班。”周医生又道，“到九点。”
“那我接你呗。”方乐游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灯亮了起来，并不是瞬间光芒四射的，而是一点点晕染出来的暖光。一簇暖融融的，像一颗疲倦的夕阳。一场秋雨一场凉，到了晚上，都可以穿衬衫了。
诊所新出了条不成文的规定，每周至少有三个晚上有人值班。季节更替的时候，总是有人头疼脑热的。
周医生倒不介意，他的日常反正无聊，看书看电视，消磨时间总是非常容易的事。他躺在赵大夫的专属摇椅上，一晃就嘎吱嘎吱响。
周耘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要不是方乐游那张喜气洋洋即将登上春晚舞台的脸，他还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生活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他自己，也是。
却又在隐约之中，感觉一切都不同了。
“周医生。”门开了，夹带着晚风，周耘丰眯眼一瞧：“李婆婆？”
“哎。就你一个人啊？”老人家精神头看上去好些了，拄着拐杖慢腾腾地往里走，“吃过晚饭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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