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能听到的，依旧是皮肉被割开的声音。在躯干被撕裂前法术的光纹流动以至漾出焦臭与腐败的气味，死亡在这一刻被提前且再次被清晰地感知。经年的经验能让他在鲜血溅出来前便转身避开，顺势将短剑没入另一端血肉而身上不沾污垢。移动的过程中无疑碰到了另一人，这令对方的攻击出现偏差，有时剑尾的火烫不加遮拦地溅到自己身上，同样来得又快又狠，倒像对方纯乎蓄意而为。于鏖战中他每每抬头，并非为了所谓掌控节奏的观望，而只是想看一看天色的晦明有没有发生流转。但压在头顶的却始终是压下来的刀、刀光或秘法的波动，染毒一般被扭曲的颜色。
则这又是一场混战了。
“曲白和应蓝，连着他们手下的兵马……活下来的人虽不多，可都是被用上了。”铿铿锵锵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中他听到这样的话，是那个惯于将青色发丝松松一束，便扬着长剑去点起胸中血的青年的声音，“萧寂像是觉得我们不配踏足他们的恩怨，不过也是非除掉我们不可了。”
闻人逆的短剑顺着白栩的声音，流水一般渗入敌人的体内。腹部的柔软绞着剑刃令它不能被抽出，遂换了长弓在手：挥出时又是光辉灿烂的一片，顷刻便因极寒而换得一声惨呼。他本不想为这声惨呼而停步的——长弓虽未搭箭，却早在手里作出要被掷出的准备——但在惨呼过后他却只能收获风声。他与风声周旋颇久，才隐隐从眼前的眩晕与迷惑中看出一点天幕与广漠的影子。
以及，从那风声之中传出的冷冽：“可惜我们还没有被除掉。”说话的人正微微低头，轻轻擦拭长链，尽管那些血污像已浸入了钢铁的内部，留在表面的只不过一道伤疤的红痂。但凌刃就在那里擦拭着，不慌不忙，只比真正的沉静少一丝笑意，“……一点都不惨烈，算得上终幕么？”
而现在头顶的光纹终于消失无踪，暴露的夜色藏着无数看不见的星辰，这才衬得大地明亮一片， 像满地的残肢血肉终于可以同星辰之多一一对照。这应当又是静谧的一夜，但火焰的气味却还在传来，血腥背后有止不住的热切与绝望。闻人逆因而朝气息来时看去，但又有纯粹而干净的黑来遮住双目。他于黑暗中背身，面着匍匐的一双双眼，竟不自觉有深深向前俯身的冲动，然而后颈正被两道目光贴着，能感到其中隐秘而不可止的热量，如两道小小的钩索。
谁也不知道，有铁狼之称的男人是在哪一瞬间出现的。
首先扑上脸的是飞土，腥味不绝，但竟然闻不到血气，倒像是淋淋漓漓的一大场春雨。那雨里有剑光落地，半截剑刃被斩落在地，很快便要同其刀下亡者一同堕进死地鬼道。手腕上一瞬多出斫痕，却不再往下深了——划过腕子的刀和他的短剑并没有区别，都是在一霎的逐血而去后崩塌成金属的残片。但结局却有所不同：他在那一瞬失去了握紧短剑或长弓的能力，而对方失去的是整个心脏的搏动。
他看着悍然倒在地上的短粗身躯，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对方已经死去，直到龙雩在他面前将红鸾抽出。在同一时间抽出的是青剑，周身光华通透，身后是握着铁爪的瘦长身形——被钉过了，而整个身躯都滑下来，蠕虫般匍匐的姿势在曾经的沙场上本不少见，但今夜看来，这两具身躯一左一右地横在脚下，竟像是宣示臣服一般。
可拥起尸体的夜色为何还未散去呢？
闻人逆便第不知多少次地向那边看去，只有那里撕着天的一角红色还算新鲜，其他的俱以凋败，尽管一直被血腥包裹而闻不出个中堪称污秽的味道，但回过头来所看到的赤色却像锈在了眼里——比如锈迹斑斑的一角牢笼，他将就此被困于其中，毫无疑问地。
但那边厢，却还是响起来一些话语：“——这两个人死得还真容易呢。”他们说，“应蓝和曲白，这两个人可不是什么小角色，竟然就这么走了。”他们说，“你看他们的眉心，那里可是有一道紫癍？”长链曳下来，卷断脖颈的同时青剑往眼窝一送，毫不费力地挑起敌人巨兽般的头颅。一抹病态的紫便被递到了眼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伤口，因为当年驰骋沙场的时候，留给对手的只有箭伤与刀口，所受的教育告诉他，除此之外的伤，都是身为胜者而卑劣的证明。
再然后，他听到破风的声音。
……男人剪破黑夜而出的身影显得太过自然，仿佛是他一抖烟枪，那里的馥郁香气才垒砌起如今的黑。依然是红衣裹一身，也像是从脚下残躯边拾一角，故这颜色才鲜得令人生腻。因而周身上下，让人看了却不觉厌烦的，却只有脸颊和松松挽起长发的绸绳，但却是人们所谓的无色，或者说极容易被忽视的惨白——但周身的颜色却过于鲜明，却像其人的神色举动都被一层浓厚的颜料附着一般，迅速地成为“不太重要之物”。于是，就像是只有他注意到了依然萦绕对方周身、阴魂不散的甜香一般。那是他熟悉的气味，但此刻并不能给人一丝一毫的安全感，甚至连与之相关的记忆都拒绝被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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