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oys从台子上下来，对着队友——现在该叫“同门”——摇摇头，又迅速对着摄像机笑笑，亮出一点疲惫的意态。“我能做的都做了，”他说，“真的很难，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游戏进行到第三关，谜题泰半揭开，剩下一连串闪转腾挪，Aloys直接选择放弃，放同门上去攻关挑战。他站在台下，风过他一身仿古黑袍。节目组为接近书院学生模样，还刻意然让他接了假发又挽一个鸦色的髻。发带一缠，又将他眉峰勒出来；Aloys不喜欢在真人秀中上蹿下跳，只管袖手在一旁抿起薄唇，于是比寻常生员更显出几分锋利。导播无疑清楚这面庞的吸引力，在他只管放空的时候，也多配了几个镜头给他，合情合理辅以“沉思中……”的字幕，助长他在节目中摸鱼划水的嚣张气焰。
国学热一吹，娱乐工业立刻跟上。《我要去学校》这档真人秀当机立断推出特别篇《我的书院生活》，原班八人不变，又请来四个明星助阵，千字经打头四个字，已将四个战队名称备好。Aloys去了所谓玄门，有人打趣他名字，他便扭头，刚好望见“地门”里的一截白皙脖颈，衬起猎猎红衫，竟让他在意外之余心头一颤，这一颤却又刚好在他“意料”之内。
Aloys自认四个战队中玄门配置最均衡——前辈中生大花鲜肉一应俱全，前辈是知识担当，同时又以谐星出名，不至于太严肃；体力活交给最灵活最爱打头阵的鲜肉；大花一雪花瓶人设之耻，不时灵光迸发送出助攻；他号称队长，却反而成了最不活跃那个。好在摄像机照样偏爱他，不时将他低头出神的样子送至观众面前，茫然眼神遂同忧郁外壳相处融洽。鲜肉后辈在高处机关间一番摸索，期间露出几寸腹肌轮廓，终于摸到下一个地点的关键所在，迎向他时眼底亮得热切。
“我拿到线索了！快走吧Aloys哥！”
Aloys这才不得不摆出队长架势。“向北走，经长廊上山腰，进柿子林……”他对照地图，念出路线，忽然多出一句，配以忽然抬起的双眼，“地门在我们前面？会不会已经已经到了？”
队长有危机感是好事。他以为自己只是无心发问，孰料得来一个“是”字，更激发同门斗志。一行人脚步如飞。拍摄地点选在某景区公园，依山而建——长廊绵延数百米，上下落差不小，他是爱“行走”不假，但十分钟内要攀上两百来级台阶，已足够令他汗湿两鬓，双颊飞红，连呼吸都不匀起来，一呼一吸间吹动垂落面上的发丝绺缕。好在摄影机挑了好角度，后期制作加粉丝滤镜发挥作用后，他这扮相总会在播出后一点点逼近银幕上淋过水的霍将军。
新一关的任务是找出柿子林里藏匿的布条并猜出字谜，拼出下一关的线索。布条数量有限，但战队间可以靠先前的积分换取答案，自由还价。
三名同门相视一眼，往不同方向散去。Aloys捶捶腰，也站起身来步入林中。秋来满眼柿子红，找出同属红色的布条并不容易，反倒是果实本身浑圆可爱——玄门积分领先，前面又只有地门先到，Aloys自认胜负心还不至于被这种差距挑动。但他刚一抬手，就有人叫住他。
“打了农药的。”
Aloys回过头，看着Lu。
这是他们头一次在节目中碰面。柿子红了一片，但没能盖过Lu红衣翩翩，看得Aloys转不开眼。
他将手拢入袖中，眨眨眼看着Lu却不打算先迈步。他在等，而Lu也清楚，翘了翘嘴角便向他走来。他们现在站得很近，唯有风能从两人间吹过，轻微地拂动睫毛和更清晰的阴影。最后是Aloys忍不住了，先开了口。
“……多少积分换一个答案？”
Lu之前一直歪着头，仿佛专等他开口；Aloys开了口，他却立刻将头正回来，一双眼不偏不倚盯着他，唇角的笑却敛了一敛——尽管之后又扬得更明显：“四分。”
Aloys居然为之一愣：三分五分或十分都是“情有可原”的整数，四分则不然。他皱皱眉：“有几个线索了？”
“三个，”Lu说，他相信接下来的话其实会让Aloys舒展眉头，“但我只跟你们换两个。”
Aloys静了一会儿。他相信Lu一定是意有所指，否则对不起他在摄影机下突然露出来的笑，也对不起他因为这个笑而突然加快的心跳。他端详了下Lu，居然真的从他眉间读出一点期待。很难承认正是因为这种期待，他才真的在记忆里发掘出一点片段：《雁塔》里，程笛在班上进行一次小测：抛开作文，基础分得分最高的是路有，错了两道填空题，一题四分便扣去八分。但他排名很低：作文明面上不限问题，他却只写了诗，拢共不到两百字，拢共只得二十分——那是程笛蓄意要留给他的一点教训。
“两道题，”Aloys清了清嗓子，“挺好的，你拿去。”
——他甚至险些要说出“还给你”这样的话。考虑是在镜头前，暗语不宜露得太多，说完之后他甚至生出些遗憾心理。Lu哈哈一笑，走过来（友好地）拥抱他，让观众们都知道交易顺利。Aloys看不到他表情，心知镜头前他们都很克制，但Lu的指肚轻轻而来回地抚过他黑袍下的脊骨时，Aloys的手依然震了震。此时他已经能娴熟地将这一震藏在只有Lu能感受到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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