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佚摊开掌心，掌心上堆着些冷饭，白猫低着头吃得正欢，云佚腾出一只手一下又一下地顺着猫毛，白猫因此发出舒服地呻吟。余晖趁着门缝漏进来，不偏不倚地投射在云佚的身上，他垂眸的顷刻，眼皮就顺势遮掩住了眼底流光，遮掩住了那副黑如深潭的眼睛。
白猫似乎是吃饱了，它往后一仰，肚皮朝天翻，猫爪举在脑袋旁，发出满足的猫叫。
云佚的脸颊处凹下浅显的梨涡一对，俯仰之间又消失殆尽。凤玘措手不及，尽纳心底。
“我饿了，我也想吃饭。”凤玘话刚脱出口，就恨不能拿刀鞘砸砸自己的头。
“……”果不其然，云佚不屑一顾地斜视着凤玘，他撑着膝盖慢悠悠地站起来，踱了两步走到矮桌旁，他伸手掰了半个白馒头，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远远地递给凤玘。
“……我要吃一个。”凤玘被云佚那副目无下尘的模样激得横眉怒目，手腕因动气而颤抖，这下引得受伤处疼痛加剧，他蓦地变脸，手从半空跌落，冷汗染湿了鬓发。
“啪！”地一声，两掰白馒头包着油纸被拍到了桌上，同时那瓶跌打损伤药也紧跟着一起推到了凤玘的面前。瓶身上塞着红布头，因冷风嗖嗖而轻微晃动。而云佚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 关舜家
“够了够了！”凤玘用筷尖儿压了压碗里的饭菜。关舜见他食欲不振似地，紧张兮兮地问：“三哥，饭菜不合胃口吗？”
凤玘盯着桌上的一坛酒愣出了神，他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饭桌上那一盘盘花花绿绿的大鱼大肉竟在他的眼前了重影，变成一个个冒着热气的花白馒头。
“三哥，刘士熬不住了。”关舜此话一出拉回了凤玘野马乱奔般的想入非非。
“…他认了吗？”
“认了，他敢面谀背毁朝廷，死不足惜。”关舜嚼着牛肉，面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是在谈论窗外天色，那么不足挂齿。
凤玘用右手摸了摸缠着绷带的伤处，突然想起那臭和尚与自己短兵相接时游刃有余的一招一式，飞鱼服下的身体蓦地一紧。
深夜风雨晦冥，雨如倾盆，凤玘睡不踏实。隔日趁着晨光熹微进了宫。
“皇上，北镇抚司百户大人凤玘求见。”前来通报的小太监双手作揖，微微躬身站在皇帝面前。皇帝正执笔作书，一个“霸”字正写到半途，他屏着气运着手腕，把最后一笔竖折勾稳妥写完。
小太监仍旧半躬着身，他低垂着头，伈伈睍睍。陆逢雪不着痕迹地挥了下佛尘，小太监栗栗危惧，双膝不停地打颤，他紧咬嘴唇勉强让自己稳住，宛如阴沟老鼠惊恐地退了场。
“陆逢雪。”
“臣在。”
皇帝搁了笔，他把字儿放远了瞅，陆逢雪眼光收敛，眼皮一抬一掀间，眼底暗喻过多。
“汝瞅瞅此字何如？”
陆逢雪眼仁漆黑，他目光攒动，一瞬间凌厉似尖刀，又在一弹指柔如春风。
“皇上笔力劲健，有破竹之势，写得是入木三分呐。”陆逢雪的声音低如梵钟，可尾音又顿挫出阴阴柔柔来。
皇帝听闻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容，他抬头挥了下手说：“把凤玘带进来吧。”
“是。”陆逢雪弯着身退了出去，他踱步摇到门口，轻声地唤了一声凤玘。
“百户大人，皇上有请。”
凤玘闻言转过身来，陆逢雪悄然抬眼，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似有若无的笑，他面颊瘦削，眼睛狭长，笑意堪堪挂之，颇有深意。
凤玘在与他擦肩的瞬时，背脊骨一惊，他的双臂莫名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丝丝凉意从心底泛起。
陆逢雪出了门又折去了懋勤殿，他穿过了凉亭、途径御花园，中途还要驻足和偶遇的嫔妃迎来送往。
好不容易走到了懋勤殿，殿前无人拦他。陆逢雪踩着阶梯上至阁楼，木阶发出吱呀吱呀地声响。
“陆公公！”一声脆生生的孩童声横亘在硕大阁楼间，陆逢雪蹑足潜踪，如黑白无常幽幽隐隐地走到了那孩童的背后。
那孩童着一袭赤色冕服，龙在两肩，山在背。袖口镶着金边，金光闪闪。腰间别着一块刻着金云龙纹的玉佩。他的半只手从袖口露出，五指柔若无骨，一副玉手抚过书架上排的书孩童头顶乌纱折上巾，因此被遮掩住大半视线。他拧眉，脚尖踮得吃力。
陆逢雪顺着孩童手的方向抬臂替他将某本书拿了下来。
“啊，多谢陆公公。”
“臣惶恐，王爷折煞臣了。”陆逢雪微微躬身作揖，方才还如阴如媚的声音倒是换了调儿，拂尘长须似延绵白泉垂落在过白的手背上。
被称作烨王的孩童面目清秀，他的眼睛似当季进贡的上好葡萄，黑黝透亮。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会泛红，红晕似撕裂的朝霞层层叠至。
“陆公公，这个字怎念之？”烨王举着书，手指搭在泛黄的书页上，陆逢雪凑之，他身上那股阴阴冷冷的气息悄然消散，诡异地收敛进四肢百骸里，被他藏之匿之取而代之。
“回王爷，此字读‘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陆逢雪的声音变得竟像石山清泉，一张薄唇似蝉翼翕动，弹指间喷珠吐玉。
烨王似懂非懂地点头，头上的乌纱折上巾随之轻晃。他个不高，尽管陆逢雪佝偻着腰，半身躬弯，烨王却还需轻扬下颚抬眼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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