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乾清宫内。
乐康帝卧于榻上，四肢僵硬如铁不得伸直。目下青黑，血色褪尽，唇呈黑色，一副尽精之状。忽闻风动，身旁帘动，一人由远及近缓缓而来。
其双足小，步亦迈得小。乐康帝极为困难地转过头，只见黑衣一袂，他颤颤巍巍地闭了眼，以为是陆逢雪降至。
“父皇.....”这一声惹得乐康咻然睁眼，其目本已接近死灰，竟又在一刹那生出光亮来。
黑帽被取下，露出巴掌般的小脸一张。其面嵌着一双明眸，此时却噙满泪水，尽管竭力克制，却依然无果。其泪如泉滴，透骨酸心。
“.....月....月儿.....”乐康帝十指蜷缩，骨节泛白，似是体力全消。他浑身颤抖不已，力皆不举矣。烨王垂眸，急急忙忙地伸出手来，将其掌握于手心。他一俯首，泪顿如断线珍珠，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父皇....儿臣来晚矣。”烨王泣不成声，身罩在黑袍内更显瘦弱。
乐康帝止不住地摇头，老泪纵横，自眼角滑落。他忽而急速喘息，手在空中乱抓，烨王见状，抬手紧攥住。
“......月儿.....如何偷偷跑.....跑出来了.....”乐康中气不足，多言几句，脸便呈青。烨王心惊肉跳，赶紧抽出手替其顺胸口。泪痕仍挂于面，乐康却费力地闭了闭眼。
“.......儿臣早些时间便想来探视父皇，而始终不得空。平日里先生教课，温完了功课，前脚刚踏出门槛，后脚就被小雪.....被陆公公唤住，又是练字又是诵书......”烨王泪眼婆娑，连鼻尖都发了红。
乐康帝自觉用力地捏了捏烨王之掌，实则并无力气。
“月儿.....你必要听先生的话......所谓天下.....抑或是自己......皆当无愧。”
“至于陆......”乐康帝语速过缓，吐字不清，烨王听得吃力，不得不凑近了些才能听清。而单单一个‘陆’字刚落于耳，脸色尚未来得及变，只闻脚步声渐近，那一步一步，熟悉万分，此人携裹着的冰冷气息，更是让人永世难忘。
乐康帝脸色巨变，他猛地抽开了手，声带惊诧地高喊：“快.....快些躲起来.....”
烨王不明所以，方欲开口，乐康帝急得身如筛糠，眼珠几欲夺眶。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竟将烨王一把拽起，烨王踉跄，险些摔倒。
乐康帝以眼神示意其赶快藏之，此时脚步声已近在咫尺，不暇多说。烨王只得闪进角落，伸手扯过帘布以将身掩之。
“皇上。”陆逢雪已至，阴阳不明之声隔着帘子渐传。乐康帝口干舌燥，胸口因紧张而发闷，其额发汗无数，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绪后，才轻言：“.....进。”
陆逢雪掀开帘子一角，夹带着一阵冷风一并袭来。烨王躲于帘后，皆感受到数分寒意。陆逢雪往前跨了两步，布靴落于毯中，悄然无声。
乐康帝忽而十指用力，猛抓盖于身上的罗衾，其唇紧抿，牙齿因过于用力而使下颚发抖。
“皇上，身体可好些了？”陆逢雪睨着眼看乐康帝，语气漠然。乐康帝将罗衾绞于指缝间，绞成了麻花。
乐康帝并未答话，眼睫随之发颤，气若游丝。陆逢雪无声地勾唇，其目光慵懒投射而出，他一掀黑袍，左脚顺势将一长椅勾过，脚尖轻点地，身如轻燕落于椅中。两腿随之相/缠交叠，他微微后仰，下颚轻抬，目露不屑同傲慢，佛尘更随之在掌中翻转。
烨王于暗中观之，手忽而一紧，将帘子揪紧。
“......朕......命数将尽了......”乐康帝断断续续地言之，喉管仿若泄了气。陆逢雪闻之，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佛尘越转越快，食指将其颠之。
“至于皇位......”
佛尘止动。陆逢雪其眼尾瞬时上挑，其眼底野心勃勃，如洪水猛兽。他微微附身，唇如血滴过般殷红。
乐康帝感从头顶心逼来的压迫感，心脏如被重山碾过，喘不过气来。他张口，言不由衷。
“.......月儿犹小，虽聪敏....但朝廷险恶.....”乐康帝其声越说越轻，而黑气亦开始从陆逢雪周身散之，小鬼亦欲从体内散出。
“你说什么？”陆逢雪此声戾气十足，杀意腾腾，眼若冷刀数把射向乐康帝四周。他腾然从椅上站起，黑雾再难以掩藏，如利爪、如黑手直取乐康帝心脏！
“......”烨王吓得魂飞魄散，双目如瞪，他一手死捂嘴巴，不许自己泄露半声。
“.....松...松手！”乐康帝脸色渐白，他反握住颈部，竭力抵抗起来。黑气愈发密集，就在烨王要冲出布帘之时，陆逢雪突然收了手！黑雾骤然消散，陆逢雪挺直背脊，他举手，黑雾顿时飘于掌心，混为一条黑线，继而消失不见。
烨王如僵石一动不动，布帘仍旧照于身，不曾暴露他。乐康帝一怔，下一秒，撑起身体侧头便吐出一大口血来。
血呈暗色，浸透地毯。其躬身，身如萎缩驱虫，被罩于衣衫之中。陆逢雪又凑近之，其笑如鬼魅，试图再次取他性命。
“皇上糊涂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乐康帝其眼底猩红如铁，血水混于其底，一眨一合间就滴了下来。他颤颤巍巍地欲坐起，可三番两次过后，仍旧无力。
陆逢雪袖手旁观，毫无伸手之意。他只冷冷观之，见当今圣上如蝼蚁般，在他一宦官面前苟延残喘。
“......陆逢雪.....我.....我唯有一求.....勿将月儿推向万丈深渊.....他尚小.....他尚小啊.....”乐康帝伏于床塌，其以额重重点之，一下响过一下。额角渐渐发红，血渐淌之。
烨王的五指皆快掐进肉里，泪湿了全面。
陆逢雪伸手将乐康帝扶起，其眼底不曾滞留一丝人性。
“皇上安心。”
“厂臣甚爱王爷，必定会护其周全。”
“......”
窗外冷风狂涌，如猛兽如吞人之虎，张着血盆大口，一并将烨王也吞进肚子里，连残骸遗骨皆不剩下。哪里还有心可言。
烨王垂泪，手于一瞬垂落，心之将死，人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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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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