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潮接到消息赶到刑部时,云渺正拎着前摆走出大门。没有预想中的亲兵浩荡,长公主孤零零地站在门口,衣襟上全是血。
见到这般光景,云潮一怔,旋即乖巧开口:“长姊。”
云渺看了他一眼,径直走下长阶。
便有锦衣卫上前为她牵马。云渺摇摇晃晃地上了马,又抓好缰。这时她终于抬眼与云潮平视,轻声道:“严砾死了。”
“阿姊累了。”云渺接着道,声音缥缈得像是一缕烟,“你和老六都是我的亲弟弟,你们都很好。可是我不明白——”
“皇位真的那么重要吗?你宁可众叛亲离,也要攀到这个位置?”
云潮“噗嗤”一声笑了:“臣弟在意的不是皇位,在意的谁能做个好皇帝。”他闲闲地拿鞭柄敲着马鞍,“六哥心软,不适合做皇帝。”
“你那不是心硬。”云渺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你心里只有朝堂,没有百姓。”
心下蓦地一冷,云潮不说话了。没有朝堂,哪有百姓,云渺和云敖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到头来反而像是他云潮错了。
最后,云渺松开缰,信马朝云潮带来的府兵迎去,“带来的人不少,抓我的?”
这本是擒她最好的机会,云潮却犹豫了:“时局动荡,多带些人——”
这些年过去,他已经长成可以独当一面坐镇京畿的亲王了,可是真的与云渺针锋相对时,还是会像小时候一样,下意识避开她的锋芒。
“是也罢,不是也罢。”云渺毫不在意地打断他,“长姊任你处置。”
刀光剑影中她往前走,那些府兵下意识往后退,这样一直顶到长街尽头,最后云潮烦躁地喊了一声:“都给本王滚开!”
府兵立刻朝两边让去。云渺缓缓穿过那刀枪架起的窄道,没有回头。
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转角,云潮刹那失神。这时打西边驰来一个亲兵,白衣银甲,手上捧着一卷素绢:“千岁爷……”
云潮闻声,蹙着眉回过头。看见素绢的一刹,他的神情登时怔住了。
“……襄王殿下……”那人声音不大,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云潮心头,“……薨了!”
千里之外的杀狼关,守军皆挂白,正将丧幡升起。
……
“别哭了。”
黄岐颇为纠结地望着景姝,这姑娘抱着一盏牛乳在外帐默默掉眼泪,吓得十来个太医悉数跪在座下。摄政王病殁,若不是有医正黄岐顶着,他们这些人恐怕早就被拉去陪葬。
黄岐见过不少新寡的高门女眷,其中以哭天抢地居多,像景姝这样无声无息掉眼泪的,确实不多。
景姝没说话,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来人来人。”黄岐叹了一口气,吩咐上前听命的小珰,“去打个烫帕子,给王妃敷敷眼。”
“先生。”这时,景姝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得厉害,“这些日劳烦先生了。”
景姝竟是说这个,黄岐怔了怔,旋即神情软了下来:“王妃也尽力了。”
千里奔驰,又日夜不眠地在病榻前守了四五日,看得出是真的挂心云敖。只可惜云敖命薄,她没守住。
这时帕子烫好,景姝接过来在眼上敷了片刻。眼前一片黑暗,酸涩更甚,却再流不出泪来。
长久的沉默,久到黄岐以为景姝已经睡去。正要吩咐人去取大氅来为她盖上,景姝却突然取下了眼上已经微凉的丝帕:“来人。”
便有四五个亲卫应声而入,打头的是安乐,一双漂亮的眼里血丝遍布。
“娘娘。”
“说说眼下的战况吧。”
没想到她开口竟是问战况,安乐抿了抿唇,再开口声音中已有几分敬佩,“上次突围萧靖受了伤,细作说情况很是凶险,眼下他孤立无援,剩下的十来万叛军不过一盘散沙。”
景姝唔了唔。“我们这边呢?”
“骑兵三万五,铁浮屠两千,铁蒺藜五千,火器一百二十,另有步兵两万。”
“敌众我寡。”景姝垂下眼思虑片刻,披上风氅起身道,“去主帐,叫上几位主帅。”
“娘娘。”黄岐这时开口了,神情很是担忧,“千岁生前的意思是……”
云敖最后曾说,他若身死,秘不发丧,且战且退。
景姝回过头。“来都来了,总要把事情办妥再走。”她虚无缥缈地笑了,“总不能让他白白折在这。”
……
关门锁窗,听外面哀歌一片。
云渺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公主府。
婢女与长随都被她赶出寝殿,她只觉得自己很累,累到不想说话,
撕心裂肺、痛苦难忍,云渺紧紧抿着唇,却不知道痛苦的源头在哪里。她这一生失去了太多,爱人,夫婿,弟弟,到最后连她不顾一切保下的江山,也都摇摇欲坠。
云渺思来想去,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一步。从十七岁时严砾退回那张庚帖后,她似乎就开始一步步走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也许最大的错误就是她生在这帝王家,冠上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云姓。
严砾的血已经干涸在前襟,云渺连低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倚坐在罗汉榻上如同无根之木。云忆在外面哭闹,闹着要见阿娘,要见严先生,云渺心狠着不做声,任由他最后噙着泪沉沉睡去,被乳娘抱到了别院。
“就这一次。”她低声对自己说。
就这一次,让我再懦弱一次。
明日,太阳升起,云渺又是那位坚毅果敢的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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