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周上课时，课代表发了小考的测验卷子，楚曦晨把答题纸和试卷装订在一起，又在姓名处注上考试日期。黑色的水笔吐出眼泪似的在纸上晕开，他刚写到2008年10月的那个1字，窗户玻璃被人敲了敲。
教室后排、又或者是前排，女孩的低呼交织成一片浅薄又抓去呼吸的雾。楚曦晨往右侧头，抬下巴，越清俯下的眼睛正巧和他对上。
越清带着帽子，最近他格外喜欢鸭舌帽，光是楚曦晨无意间看到的都有十几顶，嗯，富家少爷。楚曦晨把窗户玻璃拉开，上午湿润的空气与狭窄小巷的落木味一同冲进来。楚曦晨很无奈，看着越清挤在教学楼与围墙的逼仄空间里，问：“什么事？”
“给你带东西。”越清皱起眉头，为楚曦晨不识好歹的冷淡。他把手上宝蓝色系着缎带的盒子从窗户缝隙里艰难地挤进去，嘀咕道：“你就算不开心，也不用这样吧？”
我怎样了？楚曦晨微微睁大眼睛，那双纯黑柔亮的眼睛里熟悉地浮现出无辜迷茫的神色。有时越清以为他在故意装傻充愣，以这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姿态去掩盖内心真实的阴险狡诈。然后他会发现自己的确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楚曦晨的确那么单纯。
他在座位上收好礼物，显得有些局促地看着越清，渐渐地眼睛的注意力往上飘。越清还在生那一点不知道哪来的气，他恰好看到桌上楚曦晨的试卷，于是把那个分数念出来：“一百四十五，你还真是厉……”
嘲讽的话语被蓦然伸出的手指截断，楚曦晨的手指在越清的鬓边很快地擦了一下又收回来，手里拿着一片枯树叶。
估计是刚刚进这条久未遭人眷顾的通道之前，越清摘帽子的时候不小心把这片青黄的叶子给夹上了。
楚曦晨仰头笑着对他说：“谢谢你，这是什么？”
“你自己看吧。”越清突然觉得楚曦晨的视线有点叫人招架不住。并且在这条通风凉爽的小路上，他居然觉得有点热，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压下帽檐，遮住那颗闪烁的红痣，匆忙转身，“我走了。”
楚曦晨打开那个盒子，盒子恰好是一张信封的尺寸，里面整齐地放着一叠颜色不一但很粉嫩的信封。他迟疑地打开第一封未封边的信，抽出一张少女心十足的浅蓝信纸，纸上只有一句话：“你是我荒瘠土地上最后一朵玫瑰。”字迹是正楷手写字体，落款是诗句的原作者聂鲁达。
连续拆了三封，纸上都是只有一句话的情诗。字迹始终如一，应该是越清的字。没想到他为人放纵不羁，字迹却如此工整，字如其人这个成语在他身上是无效的。
楚曦晨想起上星期越清跟他说，要是喜欢情书的话，就给他送一盒。他以为只是一个兴之所至的玩笑话，没想到越清真的给他送了一盒。但是这一盒那么满的粉红信纸，归于情书的感情又属于谁呢？
再说，情书这种东西，是可以随便送的吗！？
因为这一整盒十七封情书，楚曦晨直到晚上脸颊都是微热的。
最后一节课下课，一个空的玻璃瓶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片向四面八方摔飞，引起教室里一小段短暂的侧目。楚曦晨没转头看，等下课铃响过，洪启拿着扫帚过来，他才直到那个碎掉的水瓶是谁的。
“帮我扫掉。”洪启直接把扫把的长木往楚曦晨桌边一丢，木头之间碰撞发出很沉闷的一声。楚曦晨的同桌早就走了，得以幸免于难。
楚曦晨不喜欢他趾高气扬的态度，但没有拒绝，继续写手上那道题，说：“放着，等会儿。”
“你能不能看着人说话？！”洪启愤然拔高声音，手掌在桌面拍出听着就很疼的一声。上午越清来的时候楚曦晨可不是这副态度！他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怨恨，烧上心头，让人丧失理智。
洪启那一声吼让教室里还剩的几个人猛地一惊，拖拖拉拉的一对情侣仓促离开。顷刻，一角刷着夕阳余晖的教室只余下他们两个人。
楚曦晨只好停笔再抬头，他不解又真诚地问：“洪启，你能告诉我理由吗？”
“……什么？”洪启蔓延到胸口的无名火蓦地停下了脚步，突兀到叫人胸闷气短。
“洪启，你为什么要这样？”楚曦晨站起身，因为不想仰视洪启，他倚靠着墙壁，真挚的眼睛里映着一个小小的影子。那道人影不是别的谁，是他洪启。
在这样的目光下，你很难再去想些别的什么。洪启纵使与楚曦晨共享了十七年的青春时光，也招架不住一个纯真灵魂的注视。他狼狈地收回目光，想要逃避又厌恶退缩地重新抬头，楚曦晨依旧那样看着他。
好像不给他一个答案他就不依不挠一样。
洪启知道楚曦晨是什么性格。小时候楚家家境拮据，楚曦晨很懂事，喜欢的东西从来不说出口，但会偷偷地投去恰到好处的眷恋目光，只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才能发现他的要求；楚曦晨事事都要争第一，为了课余的书法比赛放弃休息时间，每天练习书法练到深夜，只为了得到那个甚至不太正规的奖杯。楚曦晨是那么执着又内敛的人，长大后他清高又自傲。所以洪启想打碎他的傲骨，所以他欺负他，他想让所有人眼里的高冷学霸只在自己面前柔软可欺。
楚曦晨小时候扯着他的袖子央求：“洪启哥哥，能不能把你家的糖分一点给我？”
他现在看着自己问，几乎是审问：“洪启，你为什么要这样？”
洪启回答不出来，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在看到高年级那个越清接近楚曦晨的时候，内心有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犹如落入星火的干草堆那样，疯狂地燃烧起来，把他的为数不多的冷静烧得一干二净。
他只知道楚曦晨不会再听他的话了。
“曦晨。”洪启忽然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就听我最后一次话吧。”
这样，你还会不会回到那个可爱的，唯他是从的天真孩子？
楚曦晨把玻璃碎片全部清理完后，发现洪启早就走了。他没回答问题，过去所有的刻意刁难却也不能随风而去，那些东西把旧时的美好毁得支离破碎。只等最后一个契机，让心中那栋竹马的高楼轰然倒塌。
他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在想周四的作文比赛用什么题目。或许可以用“尽头的彼方”、又或者“时光”，什么都可以，他要把这段友情做一段整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
洪启的父母什么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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