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孤月高升，挂到了城楼翘起的檐角上，冷冷清清地洒下银光，裸露出的街区惨惨凄凄，没有一丝人气。正中一条贯穿南北城门的青石大道上，从南门开始整整齐齐的排布了二十辆马车，每辆马车上又端端正正的叠了五口大箱子，箱子里面是一个刚刚好的大缸，酿酒似的塑了泥封，却并没有酒香。怎么这么清楚呢？尹长空已经嗅了许久，进了城门他们就遇上这么一番景象，显然是大老爷和孙玉卿的商队留下来的。尹长空很是想知道这缸里有什么乾坤，此刻，他嗅了整整一百个，前面的具都是一股猪腥，唯独这一个胭脂水粉香馥郁不散，更妙得是这一口缸大肚之下还有一行刀刻得浅字：
醉讨一抹胭脂红，嗅得锻铁离魂香。
唐水和常宁早就跟在尹长空一旁，看他俯身不起看了个没完没了，就也都凑了过去细瞧。尹长空察觉到两人呼出的香气，皱了皱鼻子，好笑地回头道，
“是不是他在里面？”
“放，放不下吧？”
是个询问的口气，常宁看了看尹长空，又和尹长空一同看向了唐水，
“你说呢？”
“我说？我说这小城鬼里鬼气，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唐水到底是年长一些，她深知这江湖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林清泉，她心里实在有太多不为外人道的情愫。尹长空执起唐水紧握的扇柄另一头，戳了戳大缸的肚子，打趣道，
“那咱们就这么放着？”
无人作声，尹长空便站起身来，利落地合上了箱子盖。其实要说大小，骨架阔大硬挺的是万万装不进去的，然而江湖中能人异士众多 ，尹长空仗着一身缩骨的功夫就可以轻松出入。究竟有什么呢？何为锻铁离魂？正在思虑之间，尹长空不知牵动了哪里，竟有一只箱子滑了出去，咕噜噜掉了地，有脆生生的断裂声，随之一股猪腥味肆意蔓延了开来。唐水和常宁俱都吓得向后一退，一声惊呼都塞在了嗓子眼儿，忘了呼出……
无风，溽热难耐。
尹长空拂了一把额角的汗，就听吱扭扭一阵乱响，滚落的箱子没有摔散，却****的晃动着，类似油脂的东西从缝隙渗出，雪白油滑的还冒着缕缕寒烟。尹长空凌空一跃，轻轻落脚到近旁细看，居然是半化的猪油膏，怪不得一股猪腥，可是这玩意儿……箱子颤动的愈发激烈了一些，有黏腻腻的声音啪叽啪叽钻进耳洞。饶是谁也禁不了这折磨，尹长空踢起一脚踹在了箱子上，触到的一瞬间是感受到了十足的重量感，巍巍然很有些不可撼动，借力又是一个翻身，尹长空退到了唐水和常宁前面，只见木箱碎裂，一个雪白油滑如猪油的东西浸在猪油膏里缓缓蠕动着，几乎很难从中辨识出来，几片酱色大缸的粗糙碎片挂在上面，愈发衬得皮薄如脆纱，吹弹可破。尹长空不禁哑然，要论这身皮肉倒是一等一的，只是体量如那个缸，眉目不清，竟好似是拿猪油灌的一个鹅蛋，再细看直觉头昏眼花，上头得很！
“肉灵芝？”
肉灵芝就是民间俗称的太岁，食之可长生不老。常宁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过，如此看来，觉得像极了。唐水听了，“呸！”了一声，
“我看这个蠢物一身肥油，不知是哪个妖邪蓄养的鬼物！”
“当真奇货可居！”
尹长空脱口而出这句话，莫名想到柳头枝，想到了又是一团乱麻。唐水从袖中翻出一柄短匕飞出，划破了那怪物半边身子，白花花的油块从切口涌出，竟是没有半点血色。尖利如兽鸣的一声嗤啦破空而出，它颤粟着挣扎了起来。细如柴禾的脚骨，从内里扭曲刺出冲破了喉咙，一双猩红的眼睛凸出鼓裂，化了两摊浓黑的血水。不消多时，便是无声无息了。
“唉，我终于知道它是怎么被放进缸里的了……”
并非奇人异士，常人岂非也做得来。尹长空突然想洗个澡，汗水已经濡湿了前心后背。他再想一想那剩下的九十九个箱子九十九口缸，就又像洗了个澡似的。唐水突然虚脱似地瘫软到地上，茫茫然望向马车上剩余的箱子，愁也深深，恨也深深。
檐角上的月亮不见了，倏忽之间，城楼上点亮了无数的的火把，犹如一条火龙蜿蜒圈起了覆霜城。小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数十丈的人影闪烁跳动穿梭于檐廊小巷，然而城依旧是死的，鬼魅丛生，群魔乱舞。
“坛子鸡在卤之前，都是要把头和脚塞进肚子里的，这个法子不仅省地方，还避免了卤得太软而断头断脚，保住了一只鸡的完整。”
“纵是如此，也不过是死鸡罢了。”
“要吃，自然是不能让它活了。”
是个旧相识，即便面目全非，尹长空依然记得他。素来以吃闻名，又好吃人的唯有一个，那就是东南龙宫的饕餮。饕餮鬼匍匐在地，纵是不着寸缕，皮开肉绽的躯壳也使人产生不了丝毫的羞耻感，因为这样一大块生蛆的腐肉，不会被认作是一个人，只会让人作呕。他从胸腔里咕噜噜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尹长空要很努力地去辨认，
“此去经年，应是别来无恙。”
“哈，我可是头痛得很！”
有风乍起，头痛欲裂！尹长空眯眼再看已是风云变幻，城中乱影抖动得愈发活跃，看来有一场大雨要来了。他卷起袍角掖到腰间，从怀里摸了一把短剑出来，轻飘飘抛到了身后。常宁迎面挨了一下，慌慌张张地把短剑抱进了怀里，压住的左心平平坦坦，只有骨头硌得生疼。喉咙噎住似地吐不出一个字，直打颤地牙关作响，常宁一个趄趔跪倒在地上，僵直的双臂捧着短剑撞上了尹长空的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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