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帮忙的仆妇们左右打点着,一会儿怕我的面妆被汗水浸湿,一会儿怕我的怀剑装饰歪斜。沉重的白无垢穿在身上,有种压抑端庄的美丽,通身的雪白将我环绕。
今日是源家准备万千择的大吉之日,只待整备完全,我就将出发去往神社和因陀罗完婚。
我抬手,扶正了头上的角隐,周围环绕的珊瑚簪子让头部沉重不已,可这是斗宗首领的大婚,谁也不敢忽视。新嫁娘头上的“角隐”实则是“收其棱角,温柔顺从”的含义。
棱角?
我还有什么棱角呢?
一无是处的我,能有何不顺从?
……不对。
不是这样的。
内心有些奇异的感觉升腾而起。
仆妇生怕我的唇色不够艳丽,又小心翼翼地捧着鲜花色汁凝成的脂膏,一点点沿着嘴唇的形状帮我补齐。
直到她满意地停下手,笑道:“粉白黛黑,唇施芳泽,夫人果真是美人。”
旁边的女子搭腔:“毕竟可是因陀罗大人亲自选择的人呢。”
晶莹的泪水从我的眼角滑落,引起了仆妇们惶恐,她们惊诧地翻找工具,生怕出一点纰漏,受到宗族的惩罚。
不知为何,我似乎从身体到心灵都在抗拒着这场万众瞩目的花嫁。
我的身体因某种情形,正疯狂地、颤栗着。
不要去!不要去!
若就此沉入多情之岸——
无人伸出手来,无人清醒过来。
挣扎着痛苦着的幻境,是否就会出现?
日光透过窗,洒在我的脸上。
我霍然起身,将作为角隐的白绢扯下,发丝纷乱,我却终于明白了心中所想——
我冷然道:“我不嫁。”
话音未落,四周的仆妇便突然口吐鲜血,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来人一身白色,若说有何不同,那大抵是我身穿的是纯洁无瑕的婚服,而她的则是将亡者送渡的丧服。她血红的发像暗夜中噬人的魑魅,通目溢出疯狂的恨意,手上忍刀沾染的血液连成线,正如断线的珠般垂落而下。
我的头开始昏沉。
“伊藤舞,你疯了么?”
她似疯似魔了,朝我恨道:“为什么,为什么……!”
远方的鸟居静静伫立,拾级而上便是神社。
我本该同因陀罗大人一同接受诸神见证,饮下酒水,成为夫妇。
命中注定的偏差,哪怕庄周梦蝶一场,哪怕只剩一瞬……
谁又在故事中无法抽身?
脑中模糊的记忆在复苏。
因过度疼痛,煞白的脸色藏在重重妆容下。
用力扶着身旁的木桌,我颤抖着发问:“你直接杀了我,又何必再造杀孽,牵连无辜的人?”
伊藤舞是伊藤家主最为傲娇的女儿,伊藤家本对这次因陀罗大人娶妻一事有十成十的把握,没想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在火遁的造诣甚至超过了伊藤家主,假以时日,便是忍宗,也并无多少人能够胜过她。
一颗痴心朝着因陀罗,可他从不施与她半个回眸。
他的眼里,从来就没有她。
那是伊藤舞逃不开的梦魇。
但如果,如果……他不娶妻,她还能够等。还能够将余生奉献,只要他留给她一线幻想。
事与愿违,就连这卑微的愿望因陀罗大人都不愿意施舍她。
他要娶妻了,还是他亲自择的妻。
冷厉又孤高的大人啊,竟也有眉目中沁出温柔的时候。
那温柔不是给她。
多么可笑,她的一切都是枉付。伊藤舞嫉妒到心里都开始滴血,那殷红的、散发出恶意的毒,开始在全身蔓延爬散。
她捂着脸痴狂地笑道:“我造的杀孽?早就、早就不止这些。”半晌,她凝视着我:“你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一次两次……他还是要选择你?”
握着忍刀,伊藤舞诡秘一笑,朝我瞬身而来:“倒也不必知道了!这次你便直接下地狱吧!”
有些模糊的,深刻的,被藏起的过往在我脑海复苏。
是谁在战场浴血,与我并肩作战?
是谁在南贺川旁,将绘着八角雪花的天灯送给我,不信神佛之人竟然陪着我燃灯许愿?
是谁在天神祭后,月色温柔,问我愿不愿意陪他到最后,俾睨天下?
挺拔又孤寂的,白色倒影,终于在我心尖清晰无比。
……
原来啊,不过大梦一场。
入梦之人无法清醒,心碎之时陡然翻转。
哪怕时光流转,哪怕忘却所有,哪怕面目全非——
我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梦醒,万事了然。
我直直迎上她的忍刀,有意避开致命伤,在利刃刺入的时候,我伸出手紧拽住伊藤舞,而后淡然地笑道:“你错了,伊藤舞。不是他选择了我,是我们选择了彼此。”
虚幻转化成现实的瞬间,我祭出了从未使出的招式:“冰遁·玉碎!”
玉碎,这是多么令人心碎的名字啊,老爹在母亲离去之后创造出来的招式,他多恨当时没有救下在敌人手中死去的母亲。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同归于尽吧!以我自身为剑,周身环绕着如暴风般玉碎般的冰晶旋转,将我和她一同毁灭——
她的眼霎时睁大,惊恐地叫道:“你恢复记忆了!”
我沉默不语地望着伊藤舞,她虽然受到重创,咬牙恨道:“那又如何?你们还是回不了现实!在无限月读里,我是死不了的!”
我的身体已经满是血痕,摇摇晃晃地站起,我扬起唇角:“对……所以只是拖住你而已。”
她被我废去了行动力,我也相差无几,可不同的是,我有燃烧生命的决意。
我不能让我的王,在镜花水月中枉度终身。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用力地奔跑,从未跑的那样快过。
伤痕累累也好,满目疮痍也罢。
这里的月很美,风亦温柔,可惜终究不是现实。
白无垢上沾满我的猩红血色,青丝在风中散落,发上熠熠发光的珊瑚簪,据说是昂贵无比的稀缺饰物,是因陀罗大人亲自从海域取来的上等品,村子里无人不羡慕因陀罗大人对新妇的疼宠,此刻那珊瑚簪已经不知滚落到何方。
可我不敢停下来,也不能停下来。
一旦停下,我便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那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从哪里相遇,就要在哪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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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写超了……
下章,下章一定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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