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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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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出现的所有人中,楚嫣是我最熟悉的一个,尽管我们在大学期间没有交情,毕业之后多年未见,直到最近才偶遇过几次。

这个城市有时候小得让人恐惧。

我有些错愕,“不用了,怎么好叫女孩子送人?”

楚嫣却说:“一直没有机会说话,起码让我陪你走到门口。”

她抬手理了理头发,眉眼处带出了一些倦色。我离她太近,看见她的粉底下凸起的眼袋和青色的痕迹。

“介意我抽烟么?”

“不,请自便吧。”

楚嫣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细细的女士香烟,然而还没有点上,就有服务生上前阻止。

“好吧,我们出去抽。”

最后,楚嫣站在路边的花台旁,点燃了她的烟。她将滤嘴塞进红色的嘴唇间,缓缓吸入,又移开,熟练地将烟灰弹进花丛里。

她看起来跟前几次都不太一样,甚至跟在包房中的那个人,也不一样。

从大学中低调的普通姑娘,到后来骄傲的职业女性,楚嫣完成了如同白天鹅般的蜕变,实现了许多年轻女孩的梦想,拥有了令人羡慕的美貌和能力。然而此刻,她看起来疲惫又衰老,眉间皱起的川字跟这世间所有的背负着沉重生活压力的中年女性一模一样。

“没想到,你已经是瑞光的董事了。”楚嫣又抽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团烟雾。

瑞光的股份得来的不够明白,非两三句话可以解释,我自己尚且说不清,更难以同楚嫣解释。

我勉强笑了笑。

好在楚嫣并不想听什么回答,“你不想到处跟人说吧,所以宁愿说自己没工作,愣头愣脑地被那些人欺负。”她眨了眨眼,露出一点成年人的狡黠。“不过他们可不知道,你的地位比什么这样总、那样总的高得多。”

“人真的很可笑吧,自命不凡,不知自己井底之蛙,跳出了井口,才知道天高地厚。却不愿意跳回井里——见过了外面的世界,怎么可能还为井里那点天空而满足呢。”

楚嫣狠狠吸了口烟,不慎吸入了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她弯曲着背脊,声音巨大而沙哑,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曾经被精致的妆容和昂贵的服饰掩盖了。但痕迹刻印在她身体的内部,摧着她的心,她的肺,她的气管和血液。

我扶住楚嫣的身体,想要帮她坐下或者拍拍背,但她狠狠推开了我,尽管她还在咳嗽,连站立都是摇摇欲坠。

“咳咳……别碰我……咳咳”

“楚嫣……”

“……我没事,”她好容易缓过了气,稍稍平静下来,“我没事。”她说第二遍,甚至对我笑了一下。

她看起来并不像没有事的样子,“楚嫣,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

“不,不用。”

“是不是王迦?”

楚嫣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你……”

“上次我们在瑞光总部遇见……”

她眯起了眼睛,似在回忆,“我们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啊……”继而自嘲地一笑,“难道那么明显,只看了一眼,就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的。

谁喜欢谁,谁爱谁。

爱情连化妆都不能掩盖。

“许易,我真的羡慕你。”楚嫣将烟头碾在了花台边缘的石材上,“你跟祁董都离婚了,他还对你那么好,生生割了自己的股份给你做身家。”

楚嫣轻描淡写,空气中还弥漫着烟草的味道,烟雾尚未散去。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矜持的假面,对着我,露出一个客气的、标准的微笑。

“你说什么?!”

“对我也要装傻吗?”

她的表情,她的语气,显露出并不让人感到愉悦的情感。

如同知道剧本的编剧嘲笑观众的无知。

这是不合理的。

我跟祁靛离婚不过数月,然而现在想起来,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好多年。我拥有了新的生活,爱上了新的人,就像展开了新的人生。过去种种,如同前世。

我在林修之的深渊里面步步为营,为新的可能性小心雀跃。

祁靛于我已死。

可是如果……

如果我所得的一切来源于祁靛,如果他真的爱我。

金钱、地位,还有爱情。

那所谓的“新”,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深吸一口气,吸入肺部的却是残余的烟。

“你说谎。”

没有如果。

“所有人都知道。”

“徐家少爷气得恨不得杀了你。祁董这一手,是把徐家的脸往地上踩。可是徐熙喜欢他,就是脸在地上,还是对他一往情深。”

说话间,楚嫣的牙齿在红色的嘴唇间不断出现,白得有些锋利。它们切碎了真实的骨肉,让她能够轻易地吃拆入腹。

将我吃拆入腹。

“你撒谎!”

“为什么要办这个聚会,为什么要刻意送我一程。你千方百计,找机会同我说这些话,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严厉地呵斥她,如同观众呵斥演员的拙劣,教师训斥学生的失格。强烈的冲击让我心神震荡,楚嫣的话将我所沾沾自喜的一切都全盘否定。我抱住了海啸中被不断冲刷的大树,不敢松手,稍一放松,就足以致命。

我竭尽全力攻击她的错漏之处。

突如其来的聚会,莫名其妙的对话。

我不信楚嫣会对一个多年未见、毫不熟悉的同学袒露心扉。

我不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楚嫣用沉默的目光注视着我。

身后传来刺耳的声音,那是车辆轮胎摩擦地面时的噪音。我怒视着她,不肯回头,不肯却步,害怕露出丝毫胆怯与心虚。然而楚嫣突然嫣然一笑,用她职业的、虚假的嗓音说:“林先生,您终于来了。”

林……先生?

什么!

我万分震惊地转过头,却在下一秒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尖锐疼痛。针头刺进了我的血管里,药效让我无力,让我眩晕。我艰难地抬手摸到裸露在空气中的针管,却没有力气将它拔出来。

我摔到在地面上。

最后的记忆,是出现在视线中的黑色皮鞋。我妄图抬起头,拼尽全力,然而灰尘和头发蒙住了我的脸。

我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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