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童年的基调都应该是顺遂的，欢喜的，甚至是张扬的，但往往还有些童年灰败，甚至不见天日，林江的童年大概属于后一种，仰头看不见星空的阴沟里的生活。
伴随他的往往是一种凄厉的惨叫、恶毒的咒骂以及一地的狼藉。十一岁的他缩在角落里，看着男人狰狞的脸和面前女人痛苦的身形，男人一拳接一拳毫不犹豫地落下，女人终于受不住倒了下去，林江没有哭，他只是颤抖着逼迫自己看着面前的一切。
他扭曲地想，打死了好，这样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可惜痛苦大抵是要伴随一生的。
女人奄奄一息地缩在地上，男人似乎打累了，他呸了一声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边走边咒骂道：“死娘们，还想管老子？！不长记性，打不死你……”
男人走后，女人趴在地上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林江依然缩在角落里。
一阵突兀的寂静之后，女人终于费力地爬起来，她额角带血，脸也被打得青紫，但她没哭，男人走后所有一切都过分地平静。
女人拍了拍身上的灰，由于疼痛弯曲着转过身，她看见缩在角落里的林江，厌烦似的抬手摆了摆:“看什么呢小兔崽子，该滚哪儿去滚哪儿去，别在这儿碍眼!”
林江没动，只直愣愣地盯着女人，他有些自虐般地遗憾，为什么女人没有被打死呢，这样大家都不用再这么痛苦了。
女人见他没动也不管，随便披了件薄衫，拿着摔裂了的镜子对着额角看了看，“啧，看见你爹那样了么，他不管你，老娘也不会管你，自己收拾收拾滚吧，留着也是个废物……”嘴里嘀咕着，过了一会儿她放下镜子也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男人和女人离开之后，林江慢慢放缓了身子闭上眼睛。很久之后，他都没有再动，依偎在墙角边，有两条延展的线拥抱着他，难得的平静快要让他落下泪来。
他在墙角待了一夜，早上女人喝得烂醉回来，迷迷糊糊地倒在了门口，林江听见动静锤了捶有些发麻的腿起身看了看。
他沉默着想要把女人扶进屋，女人睁开眼看见是他，嘴里胡言乱语嚷嚷道：“滚，要不是你这个小兔崽子，谁他妈跟他过……滚……滚啊……”
林江皱起眉上前，卯足了劲想要抬起她，但是没能成功。他茫然地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又伸出小小的手想搀扶起女人，正拉扯着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双手来帮他一起。林江木然地抬头看去，是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男孩长得很漂亮，他皱着眉紧抿着嘴没讲话，林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两双小手用足了劲，林江低着头忽然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这是在他恶劣的童年生活中，迄今为止唯一一双伸出来帮助他的手。
最后他们终于将女人抬到床上，男孩正要走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林江好像哭了，他抬起手拍了拍林江的背，又想起什么似的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林江啜泣着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孩，男孩等得不耐烦了，他抓住林江的手把糖塞进他手里，又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林江看着手里的糖，慢慢止住了眼泪。
他转身想给女人盖上被子的时候，忽然看见女人垂下来的手中攥着一个东西，慢慢掰开来，里面是一包粉末。他似乎被吓到了猛地放开了往后退了小半步，垂在裤腿边的手不受控制地发颤，明明还没什么，可他就是觉得心如擂鼓——
一切似乎要结束了。
悲剧其实早就开始了，从男人第一次落下拳头、女人发出凄厉惨叫声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只是结局来得太慢了，以至于林江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其实他早该发现了，女人不同于往常的平静。
只是，一起下地狱吧。
女人在床上睡了一天，男人也没回来。林江自己一个人收拾好东西就待在了家里哪儿也没去，小小的他反反复复地去床边看了女人一眼又一眼，以及那包粉末。
下午的时候女人模模糊糊醒了。林江当时正耷拉着脑袋蹲在墙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见断断续续的咒骂声就知道女人醒了。
“小兔崽子！死哪儿去了，给老娘倒杯水来！”
林江进去的时候一只杯子擦过他的额角砸在墙上，他怔了怔看见那包粉末被放在了床边，女人注意到他的视线，又一声骂：“看什么看，小心毒死你！快去倒水啊！跟个哑巴一样，真晦气！”
林江倒水的时候，外面传来猛烈的敲门声，他拿着杯子的手颤了颤，但还是倒了杯水放到桌子上。
门外男人一脸怒意：“怎么这么慢？！”
林江没回，让开之后回了厨房。
男人皱着眉头走了进去，在屋里兜兜转转看了几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他皱着眉头大力翻找，家里被弄得乱七八糟，找了半天似乎没找着，男人越来越不耐，弄出巨大的声响。女人从房间出来，又嚷了两句便进去了。男人正兜转着有些累了，忽然看见桌上有杯水，他拿起水杯喝了口。
林江在厨房的时候听见外面又发生了争执，估计是女人从房间出来了。他出厨房的时候正看见男人放下水杯，他一怔接着又放下心来，那杯水是自己倒的。
男人喝了口水，觉得味道有点带霉味的感觉，怪怪的，他没理，准备继续找之前放家里的钱，这两个拖油瓶他是不打算带了。低下头准备翻柜子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一阵眩晕，甩了甩头，眩晕感越来越严重，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一转头看见林江站在厨房门口冷冷地盯着他。
林江看着男人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最终狰狞着倒下，那眼睛里充满了惧意。林江后知后觉地又看向那杯水，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出声。
房间里女人一脸颓废地坐在床边，她正盯着手里那个原本装着粉末的小袋子。女人抬眼见林江进来，一幅厌烦的样子：“别他妈来烦我，滚吧，都滚吧！”女人猛地把手里空的小袋子砸在地上，之后痛苦地仰倒在床上：“都他妈该死！哈哈哈哈哈……死了好啊，死了好……”
“他喝了水。”林江慢慢开口。
女人一顿，噤了声，躺在床上不再动弹，两条腿荡在床边像垂死的鱼。
过了一会儿，林江听到一声痛苦的叹息，“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别回来了，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林江忽然觉得脸颊一凉，他伸手，一滴泪落在手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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