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大开，高空的风呼啸盘旋，鼓动着柏乔那宽大的衬衫。车水马龙的喧嚣声隐隐从下方传来。
一瞬间。
柏乔握住窗框，一脚踏上窗沿，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强烈的失重感使他在听到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之前就失去了意识。
半小时前。
柏乔睁开眼，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他摸索着脱下病号服，换上让姑姑带来的衬衫西裤。
苍白的手在衬衫纽扣上一颗颗抚过，确认自己没有将纽扣系错位。
柏乔一手扶着墙，一手抬起在身前探路，缓慢地走向单人病房自带的洗手间。
“哐啷……”牙膏盖子掉了，小小的白色盖子打着旋，在地上滚出很远。
柏乔愣了片刻，蹲**去，慢慢在地上摸索着，却怎也找不到那个小小的牙膏盖子。
啪嗒。一颗豆大的泪珠打在瓷砖地上。
柏乔抬起右手捂住眼睛，左手继续在地上摸索着。一个角落里，柏乔的指尖碰到了那掉落的盖子。
然而柏乔站起身时，头却撞到了洗漱台边缘，便又跌坐回地上。
头上传来钝痛，柏乔一手抱头，一手紧篡着那个小盖。
过了片刻，柏乔将头埋在两膝之间，双臂环抱着自己，心中的酸意从嗓子眼往上泛，眼泪再也收不住闸。
他始终不能接受，自己已是全盲，并且无药可医这个事实。
这些天以来，亲戚朋友在他的病房里进进出出。他梗着脖子，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
他失明了，所以看不到亲朋好友脸上的幸灾乐祸。别人的砒霜，可是他们的蜜饯。
天之骄子、天才画家，出了车祸一夜之间失明，这是人民群众多么喜闻乐见的情节。
于是，许多和柏乔沾亲带故的人听闻后，一个个捧鲜花挎果篮奔赴而来，言辞悲切又惋惜，心里却乐开了花，巴不得搬个凳子围坐在病床边，一边嗑瓜子一边好好品赏这个丧家犬的颓唐模样，如果再能听一段哭诉命运弄人的单口相声就更好不过了，但是柏乔恐怕让他们失望了。
曾有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带着六岁的儿子前来探望。
中年男人秃了顶，身形却是清癯，这代表没有民脂民膏填饱他的贪婪，使其变成一个肠肥脑满的中年人。长年累月的不得志却蚕食了他的头发。而他那六岁的儿子反倒胖得不成样子，短短的胳膊上肥肉一楞一楞，活脱脱一个树墩子。
男人先是好言劝慰了柏乔几句。
柏乔坐在病床上，眼睛蒙着纱布，面无表情，偶尔轻点头。
在这期间，小男孩踮起脚尖，从床头柜上的果篮里拿出一个香蕉，三两下剥开皮就往嘴里塞，同时一屁股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晃着两条小短腿。
“小乔啊，你看看你现在也画不了画了，叔最近正好打算送我儿子童童去少年宫学画呢，你这些画具要是卖的话叔就一收。”中年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听了这话，柏乔面上波澜不惊。手里的保温杯冒着袅袅热气，他拿起杯子，慢悠悠地喝了口水，开口道：
“叔，我这些画具就算打一折卖给您，您也买不起，况且画画也是需要些天赋的，您如果想给您儿子培养个兴趣爱好，我看学相扑倒是比较合适。”柏乔失明后听力反倒更敏锐了，他从童童的动静中判断出此小孩的吨位绝对可观。
“唉你这小孩怎么跟长辈说话呢，都是好心看你可怜……”男人指着柏乔的鼻子便开始破口大骂，此时四大姑八大姨都上前来好言好语地劝架。
“平叔你消消气，人孩子生病心情不好……”
“小柏你也是的！你平叔是关心你，你这孩子咋不领情呢……”
柏乔坐在病床上，冷笑。
“怎么的？您不爱听实话么？也对，我看您张口闭口都是笑话。您要是改行说相声没准早出名发财了，也用不着来我这儿收画具，您说是不是？”
场面便又是一发不可收拾。
倘若要问柏乔这些亲戚为何能在此时团结一致吃人血馒头，可是说来话长。
柏乔的父亲柏家栋是白手起家的。
然而柏家栋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发家致富后，却没有一个个救济他那帮身在穷乡僻壤的亲戚。
这帮人明面上吹嘘着自己和富甲一方的柏家栋沾亲带故，暗地里却骂他是小人得志，把一筐鸡蛋几个白面馒头的恩情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可好，富商柏家栋和他的画家儿子出了车祸，柏家栋成植物人，画家儿子也失明了，可谓是天道好轮回，不得不叫人拍手称快。
于是，柏乔近日里怼回了不少来探望的亲戚。
只有他的姑姑是在真心实意地为他落泪。
柏乔母亲早逝，父亲待他不好，姑母如母，是他唯一的避风港。柏乔想，自己的葬礼上，恐怕也只有姑姑一人会难过吧。
柏乔自杀那天。
他洗漱后，在一片漆黑中，将毛巾牙刷摆置好，扶着墙走出了洗手间。
柏乔推开窗户，闭上眼，跳了下去。
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吧。
一声闷响，柏乔砸到了水泥路面上，比从天而降的手榴弹还要令人惊骇，人群惊呼着散开。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柏乔的预料。
柏乔的意识渐渐恢复，他感受到自己身下一片冷硬，睁开眼，眼前依旧一片漆黑，耳边传来朦胧的声响，听不真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