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爸姓凌，叫凌志轩。
凌长意对这个男人其实没什么感情，他和纪云泉分开得早，在他还没来得及弄明白爸爸是个什么东西的年纪，他就搂着另一个女人的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世界。
纪云泉在那个时候应该是很有魄力的，谁离了谁还不能过啊。可“你既无心我便休”说起来简单，她偏偏在最后签协议的关头不肯松口，又拉扯了几年，好好的和平离婚变成了鱼死网破，恩断义绝。
小小的凌长意就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妈妈嘴里，那个本该滚出他世界的男人，就跟地鼠一样动不动又冒出头来。
凌志轩在凌长意的印象里太分裂了，他一边说“爸爸爱你”，一边又不要自己，一边说“你要什么爸爸都给你”，一边又哭诉生意不好做年年赔钱。那个时候还没有“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种话，凌长意几次被他带去各种饭局，充当他手里一个长得漂亮说话好听的小东西，乖乖巧巧地听着不认识的叔叔伯伯喝酒吹牛。饭局结束后男人也喝得醉醺醺，躲着交警开车送他回家。
妈妈在楼下接他，见到凌志轩时也不疯了，她客气地笑，接过他从皮夹里掏出的一叠红，牵着凌长意的手一起回家。
每当这时，小小的凌长意就觉得很困惑。
没人清楚纪云泉是怎么想的，她既想做出一副贞洁烈女的决绝姿态，又为她死去的爱情意难平。她把儿子们的抚养权紧紧地攥在手里，虽然凌志轩也没有想抢的意思，又让凌长意变成一根绑住他的线。她让小儿子改成自己的姓，又模棱两可地给他起名叫“回川”，指望着逝水回流，可能吗？
纪云泉伸手捏他的脸，笑着说：“就你最懒。”
她把鬓边散落的碎发拨到耳后，露出线条精致的下颌。明晃晃的教室里，不谙世事的傻姑娘们都忍不住看她，看她化着恰到好处的淡妆，也笑得恰到好处的温柔，和“有个念高三的儿子”的那种中年妈妈一点边都不沾。
每个见到纪云泉的同学都忍不住羡慕的语气说，哇好漂亮，好温柔，好有气质什么的。
凌长意在这个时候就朝他们笑笑，任由他们酸溜溜地说他是人生赢家。
纪云泉没怎么读过书，一身动人的气质都是做舞蹈老师教小朋友们跳舞练出来的，后来哪一次舞台演出，在练习时伤了腿，她就不跳了，在家休息了几年，没钱时就把凌长意唤到跟前，说乖儿子，打电话给你爸爸，要到钱妈妈就给你买玩具。
凌长意自虐般想着：我妈妈就是这种人。
“知道你不爱吃饭，我给你弄了点小零食，饿了就吃点。”纪云泉说，“周围同学喜欢就和他们分着吃了，要吃完啊。”
有人抢着说：“谢谢阿姨，保证完成任务！”
她侧过头去看那群活泼的女生们，笑了笑，语气轻松：“阿姨走了，不打扰你们学习啦。”
凌长意侧过身让她过去，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很淡的车载香水味，忍不住蹙起眉。
纪云泉走出教室，在窗户外面笑着挥了挥手，他下意识朝她一点头，没让自己多想。
把那盒起锅不久的小零食递给刚刚接话的女生们，凌长意借口说中午吃饱了，让她们各自分着吃了。
女生们面面相觑，看他很快趴在桌上睡午觉，手臂覆盖在眼睛上遮挡光线，露出的半边侧脸上，嘴角微微下垂，看起来是一副不太开心的模样。
下午照旧上自习课。
课间十分钟，凌长意站在过道后门那块，两手搭在护栏上静静地吹会儿风。
年级主任马老师看到特地过来问他，明天的联考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凌长意诚实道：“会砸。”
马主任瞪着眼睛看他：“净说瞎话！”
凌长意也不说话，看着他无辜地眨了眨眼。
上课铃响了，他急着赶回班里，走时伸手拍了拍凌长意的肩膀：“平常心就好，不用紧张，一定要好好发挥啊！”
他看着马主任从拐角处下楼，撤回眼，望向远处一栋栋灰色的建筑，更近的红色居民房，还有学校两侧生长着的、快要高过五楼的行道树。
每一个细节，都和他高三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他缓慢吐出一口气，转身进了教室。
这次联考的时间安排和高考一样，第一天语文数学，第二天文综英语。
他拿着准考证在考场里坐下，转了几圈笔，等着监考老师发试卷。
刚拿到卷子的时候凌长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和他预料的一样，过程并不轻松。他离高三生活太远了，做题的熟练度不是一天之内就可以捡回来的。凌长意只能在往答题卷上写答案的同时，也把有疑问的地方在试卷上标记出来，考完联考再弄清楚。
唯一做得顺手的就是英语，离考完结束还有四十多分钟的时候他停了笔，在一片沙沙声里垂下头，闭眼休息。
监考的女老师走到他身边想叫醒他，看到他手臂下压着的答题卷，找全的十个改错和字迹工整的作文，她又默默走开了。
结束铃响，凌长意随所有人一同离开教室，下楼时被同考场的谢一心叫住，她说：“你这次竟然没有提前交卷。”
凌长意想问：难道我之前经常提前交卷？
仔细一想，居然还真是……那时候的我肯定想不到，我还能有今天。
“尊重一下考场。”凌长意随口说，“走得太早怕给你们心理压力。”
谢一心：“……谢谢您为我们学渣群体着想啊。”
晚自习，各科课代表都把联考答案往黑板上抄，刷刷声里，教室哀鸿遍野。
黎闵对答案对到数学，被一卷面的红打击到爬不起来，他推了推凌长意，小声问他：“你感觉怎么样，能上一百四吧。”
凌长意扫了一眼黑板上的答案，笔头磕在卷子上，他也摇了摇头：“圆锥曲线第三小问我没算出来。”
黎闵心如死灰：“我学数学十二年了……从来没做过第三小问……”
凌长意低头看他一眼。
黎闵捂脸嘤嘤道：“我知道我们不一样，不和你说话了……”
下晚自习有几个人来问凌长意考得怎么样。
凌长意照旧摇头。
他们不信，酸了几句就散了。
凌长意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再一次感受到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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