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乌云压住半边天色,连带着远处高楼一并显得轮廓模糊不清,空气里水汽疯狂地相互挤压,西边却还是干干净净澄澈的天幕,稀疏的几缕云团漫无目的地飘着。
看样子快要下雨了,凌长意出门前特意带上一把黑伞。
晚苑小区到市区的方尺书店要经过一道跨江大桥,步行的话最起码也要半个多小时,凌长意平时上下学来回都是搭公交车,要不就自己骑车,很少自己走路往这儿过。
他的十四岁和二十一岁,都不谋而合地把江水当成他绕不过的地方,像是曾经将一部分自己埋进里面,经年日久地往寒江水里浸着。重生回来这半年,公交车往返两趟从桥上走过,他一眼都不敢往下看。
从桥上下来,正过红绿灯,一辆不知道从哪里驶出来的破面包车刷地从他眼前擦过,凌长意惊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他身后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伯,老伯看他一眼,径直往前走,边走边摇头叹道:“现在的人啊,就是没素质。”
凌长意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抬头往上看,现在确实是绿灯,老伯嘴里那句“没素质”说的是闯红灯的面包车司机。
他到书店,在畅销书和轻幻想小说几个区都没找到该出的第四部,问了老板后,他嘴里念叨着“这都第几个来问的”,头都没抬便答他,“今年没上就是坑了,哎,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凌长意万分遗憾地退出店门。
玻璃橱窗上的一副海报有一个角没贴牢,被风刮得沿胶带缝“刺啦”一声就撕掉半边,下半边的“年度巨献”四个大字尴尬地悬在半空。
他拿出手机看时间,还没解锁屏幕自己亮了,是白菟的电话。
凌长意接了电话。
“大小姐,你又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一道惊雷咆哮着自云间落到地面,闪着耀光炸开。
“哇靠,什么声音!”白菟提高了嗓音,“我刚从外面回来就下暴雨了诶,好险好险。你现在在哪呢?”
“方尺书店。”雨丝逐渐在空气中密集起来,凌长意开了伞,走进雨中,“准备回家了。”
“那你快点回吧,我这边雨真的超大,我看马上就要下过去了,带没带伞都能淋你一身……”白菟正说着又停了话头,声音低下去,“那什么,我差点忘了,你还记得陈萝吗?”
凌长意一愣:“记得,怎么了?”
“我不是跟你讲过她老往朋友圈发你照片嘛,莫名其妙的,后面又停了,看起来是消停了。”白菟声音听起来有些踌躇,像是在犹豫自己该不该说,“我刚刚回家,看到她几分钟前发了四五条朋友圈喊救命,现在再看又给删了。我那个死了很久的初中班群因为这事又诈尸了,说好像真的联系不上她。”
凌长意走过人行道,沥青路面上,一股接一股的积水往下水道流。他往渡江大桥的方向走,平静道:“找她爸妈呗,或者直接报警。”
“可能也联系不上她爸妈吧,初中那会儿她连她爸妈的电话号码都记不住,老师问她她直接说他俩死了,把老师气得说要请家长,结果三年没见过——”
又是一道惊雷巨响,耳旁女生聒噪的叨叨声蓦地一停,电话突然挂断。
他看了一眼,把手机揣回兜里。
雨点在伞面上啪啪作响,雨势越来越大,步行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凌长意正要踏上路旁的公交站台,不远处绿化带上一株冬青树剧烈抖动了一下,像是钻地的土行孙露了头,周边灌木一并控制不住地颤抖。
一个惨兮兮的小鬼从里边冲过来抱住凌长意的腿,他猝不及防被扑住,手上一松,黑伞落在地上,溅起的水花落在他的裤腿和小孩脸上。还不等他反应,小孩愣了一愣,嗓子里爆出一道惊天动地的哭声。
好在路上没什么人,凌长意重重叹了口气,把小孩从自己腿上扒下来,弯腰捡起伞。
凌长意站在一旁,冷淡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孩——他陈伯伯的小女儿,陈萝的妹妹——陈怡茹。
不知道她淋了多久的雨,又在绿化带里躲了多久,陈怡茹全身都被雨水打湿,几缕挣乱的头发和着泥水贴在脸颊上,像是在泥水地里滚了几遭,她还没换下的冬衣小袄也脏得没法看了。
被他粗暴地扒下来,陈怡茹不敢再靠近,只是红着眼圈,抽抽嗒嗒地哭。
“你怎么了?”凌长意蹲**,耐下性子问她。
“凌……哥哥,有坏人……呜呜……有坏人抓我们……”陈怡茹上前扶住他的膝盖,“姐……姐姐让我躲起来,我要去……去找姐姐!”
“你姐姐被抓了?”凌长意皱眉。
陈怡茹瞅着他点头。
“你爸妈没教过你在外面遇到事情要找警察叔叔吗?”凌长意掏出手机要拨110,边问她,“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有看到坏人的脸吗?”
脏兮兮的胖手盖在他屏幕上,小孩露出几分迷茫的认真神情,哼哼唧唧说:“爸爸妈妈说……说不能报警的,姐姐也说如果爸爸再犯事,肯定要坐牢的……他坐牢我就没有爸爸了。”
她自己也理解不了为什么遇到坏人不能找警察叔叔,找警察和爸爸被抓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只是被教着说不行,不可以。
凌长意深深看她一眼,握住她的手腕从屏幕上移开,他站起身,点了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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