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敢没有走远，他刚走到门口，就被追上来的黎昕逮了个正着。
“等……等等……”黎昕气喘吁吁地说不上话，抓着他衣摆却是牢牢的，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陈敢看他上气不接下气，心中一软，便也停下脚步，问：“这是你的摄影展？”
黎昕点点头。
陈敢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黎昕气慢慢顺了，拍拍胸口，说：“前几天。”
“那你还会回去吗？”陈敢问。
黎昕望着陈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希望我留下吗？”
陈敢不回答。
“对不起，”黎昕见他不说话，连忙道歉，“我太唐突了。”
“那……你过得好吗？”紧接着，黎昕有些胆怯地问。他很怕陈敢过得不好，内心深处，又怕陈敢过得太好。
陈敢却根本就没有听。
他所想到的只有三年前的那个雪夜，他生气地扔掉了黎昕还给他的钥匙。等黎昕的车开走以后，他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当中站了好一会儿，才突然疯了一般地冲向那片灌木丛，用手机的灯作光，趴在那试图找回那把钥匙。
那年的冬天非常冷，他记得自己的手被冻得发痛，尖利的枝叶划过他因干燥而脆弱的皮肤，流了血他都没有注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找到那把钥匙，A城分明有那么多的锁匠，钥匙丢了，再配一把就是。
可他就是一定要找到。
钥匙被发现卡在两片叶子当中，陈敢一把攥在手心里，却仍没有起身。他颓废地跪在原地，看着手心里的钥匙发怔。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晏辛见他久不回去，出来找时，才发现他。
也是在黎昕重新站在他面前的这一瞬间，陈敢才明白当时的那种感觉，大概叫作无能为力。
陈敢一把拉过黎昕，将他推撞到一旁的墙边，手掌垫着黎昕的后脑，霸道地吻了上去。
黎昕记忆中的陈敢吻技高超，如今这一吻却粗鲁又莽撞，黎昕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带着埋怨与愠怒的亲吻，手却轻轻抚上陈敢紧实的背。
这一招总是有用的。他能感觉到陈敢在慢慢地放松。可是当他以为要渐入佳境的时候，陈敢却停下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陈敢嘶哑着嗓子，低声问。
黎昕想，为什么？为了你啊。离开也是为了你，回来不也是为了你？可是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看到陈敢握紧的双拳血管突出，正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黎昕改了口，他说：“看着我，我就在这儿。”——我哪里也不会去了。
陈敢咬牙切齿，他太恨了。
恨黎昕的离开没有留给他任何挽回的机会，可是他的恨一点也站不住脚——黎昕只需要这样出现在他面前，那股子恨意很快便化作了万般柔情。
不行，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明白黎昕为什么要走，也不明白黎昕为什么要回来。黎昕就像一个手里拿着胡萝卜的人，自己只是一只兔子。被陈敢勒令沉睡在心底深处的伤痛全部都复苏了，他想，凭什么？凭什么离开的是你，你却还能够这样平静地问我，过得好不好？
陈敢说：“你拯救了我，你心里清楚，我更明白。遇见你以前的我，是一团糟的。”
“没有那么夸张。”黎昕安慰道。
“在你出现以后，我的生活好像突然被点亮。是你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驱散了我的黑暗。但是，黎昕，那些东西它没有走，没有消失，它们依然是我的一部分。可你就那样走了……”陈敢的尾音有一点点颤抖，因此他停顿了很久，才道，“那是除了你，没有人知道的一部分。在你走之后，我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让自己不再回到遇见你以前的样子。”
陈敢看向黎昕：“所以，你问我过得好不好？答案是不好，一点也不好。”
他拼命做兼职，拼命学习，坚持接送陈小学，辅导陈雨寒的考试，老师和学校交代给他的每一件事都做到完美，他只留给自己留下几个小时来睡觉。因为只有够困，他才能什么也不想地入梦乡。
即使这样，当他每天清晨时醒来，看到的依旧是和黎昕度过无数个夜晚的床，是和黎昕一起喝酒谈天的屋顶，是为黎昕修好了灯的那条小路，甚至黎昕的很多衣服都没有带走，牙刷也还好好地放在洗手台上。
和黎昕有关的一切好像散在了这个世界所有角落里，然后每分每秒都在提醒他，黎昕已经走了。
应当在某个地方正好好生活，却已经完完全全，不属于他了。
如果说黎昕的痛是断头，一了百了，那么对陈敢来说，这就是凌迟处死。千刀万剐，刀刀痛在心尖上。
“这三年间的事太复杂了。当初分手，也太复杂。”黎昕心酸地看着陈敢，想去碰他，却又收回手，“我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陈敢无奈地重复了一次，接着反问，“在你擅自为我们做决定的时候，你有没有问过我？比起这个什么躁郁症，我会不会更在乎你本身？比起互相折磨的现况，我们还会不会有别的机会？——你从来没有问过。”
“这还需要我问吗？你在酒吧里亲晏辛的时候，一切就都清楚了！”黎昕大声喊道。
陈敢闻言，只是错愕地看向黎昕：“……什么？”
黎昕苦笑：“你看，你甚至都不记得。”
那时陈敢醉得像个鬼，怎么可能记得，他都不记得是黎昕接他回家的。
他们其实都耿耿于怀，谁也不想认输。
两个人靠得很近，各怀心事地沉默着，距离却远不如从前亲昵。
陈敢聪明的大脑罕有地陷入迷惘。他的黎昕回来了。他发现自己依然像从前那样爱着黎昕，被他吸引，也被他牵动。在那一刻，陈敢只希望他们能够重归于好，三年前也好，三年后也罢，他要多一个机会。
陈敢走上前两步，想要拥抱黎昕，他说：“黎昕，我们……”
他想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他想说，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话音未落，门口转角处传来一道他也十分熟悉的声音：“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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