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萝满墙,朱檐覆霜。枯了年华,老了月光。”——2017.8.19
六岁,她在高高的马背上,他在骏马身旁。
那时山脚流水潺潺,林海莽莽,骏马尚且力壮,带她飞奔过林间道,踏着碎石新草,一路清风穿衣襟,她衣摆摇摇飘飘,飘飘摇摇。白马飞过林荫,飞过溪流,蹄下踏光阴似水,背上载似水光阴。她看见树丛在她两侧飞快分开,猛一回头又见它们在身后紧紧合拢,白马如利剑刺破幽暗深邃的树林,几乎要把时空都撕裂开一个大洞。
山那边是什么,树林那头是什么?她的马尾和白马的马尾悠悠荡荡,两双清澈的黑眼珠望着前方,马儿载着她绕山跑一圈又一圈,她以为山的另一方该是海了,可马儿停下时,她却惊奇地发现这四面八方全是山,层层环绕层层,她疑心是马儿走错了路,可路只有一条,不走这儿,又将走哪儿呢?
白马停在山下,他矫健而俊美,除却一双乌目,周身白得耀眼。她伸手抚摸那两只精灵的耳朵,微微一动缰绳。带我回去。风渐凉了,带我回去。
依旧是飞过山飞过河飞过草地与溪流,马儿果真识途,纵跑出千万里,仍能回到那出发点。他还在那,在古旧的墙下,在斑驳的年月之侧,静静候她归来。
马蹄声渐悄,他抱她下马,她突然问:“爸爸,为什么山那边还是山,怎么没有海?”
他愣了一瞬,一阵爽朗的笑。原来在这广袤的北方土地上,只有东侧才能看到海,太行山下向西,自然是山峰还是山峰。太行山下的孩子,怎见得那浩浩淼淼的风光?
她了解了,她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他使她了解了,从此在心头多了一个念想。
十四岁,她在高高的海岸上,他就在她身旁。
她见到了山东的海,海风吹卷着海潮,浪花被送至岸上,她在百米高处,观望着那雄浑壮阔的景象。突然想起传说中东海有龙,又想起玄奘的白马本也是条龙,她眼前不禁现出那匹带她绕山绕水的白马,或许那也是条白龙,在海底在陆上沾染了成千上万年的寒霜。
旭日东升处,始皇东游处,风声呼啸,足下铁索震颤。栏杆怎能抵挡那水幕,滔天巨浪打来,水花四溅,沾湿黑发,沾湿白衣,打湿面颊,打湿手足。那海水浸润着冲刷着荡涤着,将山崖礁石打磨出各样的风姿,它们不知疲倦,伫立着,矗立着,汹涌着,咆哮着。
那是动态的美,她被深深震撼了。这海面,千百年前也曾是这模样么?仰望天上旭日,她见那光华倾落,落在人间,落在始皇铜像上,一层薄薄的暖色。
始皇也驾马。他的马是白色,是黑色,是枣红色,还是杂色?
铜像闪闪发亮,而始皇本人早已去了。到过海岸线旁的人,总是要离去的。不管是东临碣石的孟德,还是北固山下的王湾,都敌不过时光年月如潮,敌不过雨雪风霜。
人的生命那样短,怎能比得过山海永恒?东海的龙似乎与天地同寿,但东海如今已没有龙。
“风浪真大。”她对他说,“鱼会感到头晕吗——在这样的浪里?”
一语毕,两人都笑了起来。
“总之人是不能在这种地方下水的。”他只这么说。
那是当然,人如此渺小,在很多时刻无能为力。
十八岁,她在高高的城墙上,他站在她身旁。
这座城他和她都常来,春花夏雨秋风冬雪他们都见过,高墙矮墙石墙土墙他们都爬过,黛瓦青砖白塔朱门他们都看过,长风微风寒风暖风他们拥抱过。祖祖辈辈的十八岁,都在这里停留过。
石阶,古塔,夕阳斜。又是一年春来,雪化冰消,粉妆玉砌眨眼间溜走,成惊鸿一瞥。
她遥望远方群山连绵长河滔滔,眯起眼睛。
那匹马不是白龙,他老了。
那个女孩子她要长大了。
那个男人他不是神,他头发将染上新雪了。
他的她的祖祖辈辈早就满头雪色,和白马一样亮到耀眼。
一个又一个人,年幼的年轻的年老的,他们骑着白马,匆匆而逝一段既长又短的风光。马儿蹄下仍是碎石新草,背上却多了数十载白霜,最后马白了人白了天地都白了世界都白了,一片寂寞空旷。
她向下望,在斜阳余晖中向下望。
藤萝满墙,朱檐覆霜。枯了年华,老了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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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4.17
这段时间好像特别无聊吧,所以翻出以前在日记里写过的东西,把它们重新整理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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