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车里一路无声，严久钦就坐在苏玉川身边，可苏玉川却总觉着自己在梦里。
刚刚在戏园的后台，苏玉川脱了大靠行头，坐在镜子前卸妆，严久钦就坐在他身后，静静的看着他，他的眼睛比刀子还利，苏玉川那时只觉得仿佛在他面前被剥皮拆骨。
苏玉川认得这条路，这是去如意胡同的路，果然车开了没多久，就看到了门前的那两个大灯笼。
“苏老板，下车吧。”严久钦下了车，给苏玉川开了车门。
苏玉川一身钴蓝色的常服，头发梳的油亮，下了车往严久钦面前一站，比他矮半个头，身量也比他瘦了一些，这时苏玉川眼角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可却比之前更疼了。
罗运成叫开了门，张妈和张福先是一愣，再仔细一看，见着严久钦和苏玉川一块儿回来了，母子俩乐的什么的似的。
“我的老天爷啊，东家你可回来了。”张母抹了抹泪，又拉着苏玉川笑道，“好了好了，东家回来了。”
严久钦这个东家待他们母子不错，没短过工钱，也不乱使唤人，苏玉川也不拿他们母子当下人，所以张妈是乐着见到他都好好的。
张妈不是糊涂人，自打那天严久钦带着大箱小箱走的时候，她估摸着是出事了，没出几天苏玉川回来了，没事儿人一样，可再也不提严久钦了。张妈瞧着他的心思更深了，也不愿意多言语，于是也就不多嘴问了，总之这宅子，他们母子俩就帮忙看着。
苏玉川跟着严久钦进了后院，罗运成让张妈去张罗点儿夜宵，自己则坐在前院的花厅里抽烟。
张妈照看的仔细，后院的屋子还和以前一样，桌上的杯子、酒柜里存的洋酒，一点儿尘都没沾着。
“坐，苏老板客气什么？”严久钦从酒柜里拿了瓶酒，坐到了沙发上，倒了两杯。
苏玉川缓步走到了他旁边的单人沙发边上，坐下了。严久钦把酒杯推到了他面前，看着他笑了笑，“小一年没见，苏老板这是跟我生分了？…不至于吧。”
苏玉川自打回到后台卸妆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不是不说，而是有太多的想说想问，却全都堵在了嗓子眼，说不出也问不出。
“你就不问问，我怎么没死？”
严久钦一语击中了苏玉川的心，是啊，就是这句吧，如鲠在喉。
“苏老板看到我还活着，是失望呢？还是害怕呢？”
堵在心里话，被对方说出来了，人也松弦儿了。
苏玉川伸手拿起了那杯透着琥珀色的洋酒，仰头干了，辣喉咙，却能让冷透了的人热乎起来。
”都有吧。“苏玉川放下酒杯，冲着严久钦笑了笑。“毕竟，人比鬼可怕。”
严久钦仔仔细细的看了眼前的苏玉川一个来回，大声的笑了起来，回头看一眼曾经，严久钦真想立刻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真他妈的恶心。
张妈乐呵呵的端着刚准备好的夜宵往后院走，就听到里头传来了摔杯子的声音，刚急走了两步要进院子，却被门口的罗运成拦住了。
“张妈，您回去睡吧。这会儿，我们军长不需要夜宵了。”
张妈愣了，张福也听到动静跑来了。
罗运成已经带上了后院的门，站在院门口看着他们母子俩，脸上带着笑，可在张妈母子眼里却是跟那小鬼修罗一般的可怕。
院子里头又传来了声响，听那声音又像是什么摔了的声音，比摔杯子的动静更大了些。
“回吧。”罗运成又嘱咐了一句。
张福皱了皱了眉，拽了拽张妈，摇了摇头，张妈又往院子那边望了一眼，眼里到有些泪，叹了一口气，转身跟着儿子回自己屋去了。
罗运成看着张妈他们的背影，扭头又看了一眼紧紧关上的院门，转身坐到了旁边的廊檐下，点了一支烟，不屑的笑了笑。
屋子里，酒杯碎了一地，苏玉川已经被严久钦掐着脖子按在了床上，严久钦一双眼睛瞪的通红，像一头要捕咬猎物的狼。
“苏玉川，我把你捧在手心儿里，你却对我心窝子开枪。当初我怎么没瞧出你是这么个狠角色呢？”严久钦一字一句咬着牙，不喊不喝，却像用钝刀子割肉。
苏玉川双手抓着严久钦插着他脖子的手，指甲都把皮抠破了，还是半点儿也不服软，哑着喉咙道，“严久钦……你别把自己说的有多深情，咱俩……心里谁不知道谁，当初你看着我被……陆崇英拉进房里，我那样求你，你呢？”
这是严久钦和苏玉川心里永远绕不过去的结，也是一切崩塌的起点。
“我为了你杀了那老王八！”严久钦愤怒的喝道，手里的力气又重了几分，苏玉川脸憋通红，手上挣扎着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许多道血痕，严久钦不觉得疼，这点儿疼算得了什么。
“我为了你，杀了陆崇英。”严久钦抑制着自已的愤怒，又重复了一遍，继续说道，“为了给你报仇，我什么前程都不要了，连命都往外豁。…你呢？你对我开枪！”
苏玉川仰躺着，窒息的感觉让他一阵阵的晕眩，可严久钦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眼泪终于溢满了眼框，顺着眼角淌了下来，用喑哑的声音说道，“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我不指望你能救我，……我只是盼着，你就算救不了，也至少能伸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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