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碗药，普普通通的药方子，用来退热，那时杨得意还没醒，是霍愈捏着他的下巴给灌进去的，不多的药汁儿，撒了一半在前襟上。
第二碗药，用来固元，大夫把丁苼库房里的珍稀补品搜罗了一个遍，说得出名的说不出名的，总之数不清的好东西熬成了这么一碗黑乌乌的汤汁儿。
杨得意吹着表层的热气，喝得很不情愿，霍愈在一旁说：“喝吧，倾家荡产也不过这么一碗东西了，你这条命救不回便罢，兹要是救回来了，基本就姓霍了。”
邵无名在一边暗戳戳地想，怎么也轮不到姓霍，要真这么论，药都是丁苼那里得来的，也该姓丁。
不过这话他想想也就罢了，可不敢说出来。
杨得意半靠在身后的垫子上，嘬了一小口面上一层汤药，发出嗤嗤的声音，他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太烫了。
霍愈当他嫌苦，拍了拍他脑袋哄他，“都喝完，喝完奖你蜜菓儿吃。”
杨得意一言难尽地看他，“我是嫌烫。”
恰逢邵无名放出去的信鸽扑棱翅膀，霍愈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杨得意摆摆手，没再说话，一边吹着药一边继续嗤嗤往嘴里嘬。
霍愈催着他，瞎指挥，“大口喝，大口喝才有用。”
连大夫都看不下去了，在一边小声提醒，“这位老爷，没这个说法，夫人慢慢喝即可。”
杨得意听见这破称呼呛了一下，端着碗咳了起来，碗里的汤药剧烈地摇晃，洒出来了几滴。
霍愈赶紧把药碗接过来，拍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等他咳完了，也不再把碗给他了，直接拿着碗喂他。
杨得意叼着碗沿儿被烫了一大口，急忙按着霍愈的手，凑到他耳朵边上低声说，“将军是打算干脆烫死奴才一了百了吗？”
霍愈只觉得耳朵一阵痒，立马躲开了，耳廓红了一圈。
杨得意翘着嘴角，一滴褐色的药顺着嘴角流到了下巴上，要坠不坠，他张了张嘴，用手指着嘴，“霍大老爷，吹凉了再给我灌行不？”
霍愈不大自在，直接把药碗塞给了邵无名，自己拖了大夫出去询问病情。
邵无名接了药碗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就见门又猛的打开了，霍愈急匆匆进来又往邵无名手里塞了样东西，砰一声，门又重新关上了。
邵无名摊开手，里边躺着一颗亮灿灿的蜜菓儿。
杨得意看着这个书生模样的人，“您就是邵公子吧？”
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都城名流，却自荐前往边关苦寒之地领兵，这事儿在都城被传唱多年。杨得意当时还偷偷在衣德秋跟前儿评价过，“人都说寒门不堕商，贵门不领军，这邵公子才气看不出有多少，倒像是脑子不大好。”
这回真见着了这位“脑子不好”的邵公子，杨得意些微有些心虚，说话也欠考虑，说出口才意识到这话说的不怎么合适。人家邵公子千辛万苦年少征战，就为了摆脱家族的虚名，他这一句“邵公子”全给人家的努力打回了原型，实在算不上高明。
杨得意暗自懊丧，邵无名也如他所想，对这个称呼喜欢不起来，便也没答应着。
邵无名本是瞧不上这些宦官的，只是这会儿好奇占了上风，再者，杨得意的样子实在跟他想象中的奸佞相差太大，不怎么祸国殃民的一张脸，也不算多么会说话，不自带阴风，不嚣张，堂堂圣上身边的大宦官，居然还不比这西北之地的一方太监架子大，笑起来也不怎么阴毒，对着霍愈笑的时候尤其显得很乖巧。
他哪儿知道，杨得意并非没架子，在都城时逼文官给他行礼的事儿也没少干，只是他敬畏征战之人，下意识对这些边关拼杀的将士多一分礼。
邵无名端着药碗想过去把剩下的药喂完，杨得意急忙接过碗，顺道儿还改了称呼，“奴才不敢劳烦邵副将。”
邵副将没与他推辞，怎么说也是函门关混久了的，看起来像书生，力气却不书生，端着碗没让他接过去，挨在他嘴边朝他扬下巴，示意他喝。
药都凉的差不多了，杨得意只好大口喝，三两口就露出了碗底儿，喝完之后，邵无名便拿出了手里的蜜菓儿。
杨得意看着蜜菓儿笑了一声，问邵无名：“你们家将军一直这么有意思的吗？”
邵无名托着碗底儿，沉默了很久才说：“不是……”
“就对你这样。”
说完之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杨得意干笑两声，心想可能真的是紫禁城太闷了吧，“你们西北驻军，都这么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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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这第二碗药用来安本固元，对病情不起作用，实际上是为了第三帖药做准备，能不能活，就看第三帖猛药下去如何了，得幸老爷这儿药多，”大夫皱着眉头，话虽说着所幸，看起来却并不乐观，“夫人外边的伤看着吓人，其实不伤性命，要说这真凶险的，其实是内里的脏器受损，敢问爷，夫人这伤是……”
大夫欲言又止，想问这伤的来处。
霍愈听着这大夫一口一个夫人，怪别扭，心想，老匹夫，难不成还看不出躺着是公是母么，在这儿装模作样的。
这可真冤枉人家大夫了，人家面上叫着夫人心里也犯嘀咕啊，可谁知道他们这些贵人都有些什么不一般的癖好呢，在言语上只能顺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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