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来的骆驼客呀，沙里洪巴嘿唷嘿，大漠来的骆驼客呀，沙里洪巴嘿唷嘿，骆驼驮着啥东西呀，沙里洪巴嘿唷嘿，骆驼驮着姜皮子呀，沙里洪巴嘿唷嘿，姜皮子花椒啥价钱呀，沙里洪巴嘿唷嘿，三两三钱三分三呀，沙里洪巴嘿唷嘿，门前挂的破皮靴呀，沙里洪巴嘿唷嘿，有钱没钱请进来的，沙里洪巴嘿唷嘿……”
杨得意的确最会唱曲儿，只是他从前不怎么唱，当今圣上瞧不上这种山歌小调，他对天子的喜好门儿清，不愿意讨嫌，于是搜罗来些文人墨客，都是会写大赋的，苞括宇宙，列锦绣以为质，正合当今盛世之音，供天子狎玩。
这么细算下来，在宫里时除了晚上时不时给张慎行唱几句之外，他就只在马场那时给霍愈唱过曲儿，虽说声音不怎么好听，但天南海北的调子多，越吕豫京，就是没唱过这西北的山歌。
那时候谁能想到，他们最终能在西北遇上。
他低矮地哼着歌儿。
而歌里的骆驼客好像真的来了，一阵阵沙哑的铃铛声，像是在大漠里奔波许久，铜铃铛里给刮进了沙土，过了函门关，骆驼掌溅起细细的土粒儿，慢慢的，朝驻地行来。
谢恺张大了眼睛，“将军，您看！”
校场上的人安静了下来。
守关的将领骑着沙漠马奔来，冲在骆驼客前头，没等马停就翻身下马，抱拳行军礼，“将军，皎然大师来了。”
“果然是！”谢恺稍显激动些，当即拍了一下手。
霍愈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示，挥手让那边的热闹散了，也不挪地方，还坐在地上，等着那位骑骆驼的皎然大师。
杨得意看着谢恺这个兴奋样儿，脑子里有什么闪了一下，一下子意识到了，谢恺谢恺，姓谢。
怨不得他对皎然大师格外热络。
西北驻地，果然卧虎藏龙，连谢家的人都来这里掺一脚。
皎然这名字提起来无人不晓，说起来，他是与已故的卫广大将军同属一时的人物，成名时现如今这些风云人物尚且还是娃娃。两人一文一武，曾代表着那个时代。
杨得意小时候碰见过这位皎然大师，只是那时候他不叫释皎然，还姓谢。
自小生在当朝无一家姓氏可匹敌的谢家，惊世之才，年仅十二便写得一手锦绣文章，称冠未央正殿，这样厉害的人物，年长后却辞官不任，离家行游、撰写书册去了。
中间隔了数年再回到都城，想起一出是一出，扔下几本撰书，竟又要出家，随佛家姓氏，那时杨得意已经进了宫，当上了狗监，亲耳听过这位谢公子的丰功伟绩，也曾亲眼见过谢公子他爹谢丞相在当时的谢太后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黯淡的胡子一抖一抖的，要太后她老人家做主将这孽子捉拿起来。
那天杨得意就是这样见着的谢公子，远远的看着，那位剃头已剃了一半的贵家公子一撩袍子行了个佛礼，说：“功业要卫将军去建，要我又如何，文臣不过夏时蝈蝈，有本事用舌头将外族打下来！”
这是在人前的说辞。
背后，他同他身后的小厮嘟囔：“全是奴才，怎么山村女娃儿懂的道理这些人都不懂呢？”
那时候的杨得意抱着狗躲在草丛里，他心里想，要么说是贵家的公子呢，不知疾苦，看了几步天地便满口妄言，连他一个区区狗监都懂的道理，谁不知道自己生来就是奴才呢，他当那些朝臣不懂？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因为，要活下去啊。
这次再见皎然，他已然看起来稳重了许多，个子仍是不怎么高，瘦了许多，从一匹老骆驼上下来，显得比那牲口还嶙峋些，那张脸也给烈风摧折地有些干枯，倒是脑袋上的戒疤显得很有光彩。
谢恺先迎过去，攥着他的手就喊：“小叔！”
杨得意在宫中时并未听过谢家有谢恺这么位小辈儿，本以为顶多就是谢家的旁支，却没成想居然是这样亲近的关系，心里很是惊奇。
驻地这些人倒是见怪不怪，皎然将那老骆驼的绳子随手递给谢恺，拍了一下霍愈的肩膀，“霍愈小儿，看你精神比上回见时好多了。”
“假秃驴。”霍愈动了动肩膀，把他的手甩下去，很是不待见他的样子。
杨得意识趣地偷偷绕到没人地方找杨欢堆雪人儿去了。
邵无名过来打圆场，没话找话，“昼公，敢问您从哪儿来啊？”
皎然也不恼，老神在在地答，“玁狁。”
“玁狁？可玁狁不是……”不是在北边么，您这分明是从西边过来。
“我从大漠那头来，本要到玁狁去，谁知走岔了，误打误撞进了月氏。”明明是迷了路，皎然仍是脸不红心不跳，“这回是真要去玁狁。”
“那您这是……又走岔了？”
皎然这回没说是不是，可能是怕老脸挂不住，只说：“这回我来，可带了消息。”
他瞥了一眼霍愈。
邵无名悄悄扯霍愈的袖子。
皎然身份特殊，虽说挂着个出家人的名头，可经手的却全是黄白之物，这几年游历关内外行商，身家几何说不准，可邵无名私下里估计着能在本朝占头一份，因手里真金白银攥着，他在外族里有不小的名声，在那些蛮夷之人面前倒是说得上话，前几回路过西北驻地都带了些十分有用的消息，是以邵无名十分待见他，看见他就恨不得要好酒好菜招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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