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白住进他家里来，陆时没想到会这么快，但并没有不能接受的理由。他开始想把另一间已被用作储藏室的卧室清理出来，被闵白按着手拦住了。于是他开始与对方相拥而眠——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但在当时不被他认为是值得注意的事。如今却觉得时时刻刻都不可放过。觉得疲惫的时候他会抓住闵白的手，意识到茫茫人海里身边的人会成为自己的岛屿……而岛屿本人大概也是这么想。
这令他觉得安定。
闵白在家里码字，他却得去上班，但终于学会在清早时刻放轻手脚。偶尔还是会吵到闵白，但那人大概也在学着收束自己脾气——至少肯乖乖从卧室出来吃饭，不再顶着被子和黑脸幽幽看着给他做饭的人。虽然吃饭的时候还是会一句话都不说，自己默默拿筷子把煎蛋黄戳开，戳戳戳，许多下。
他出门上班，闵白给他系领带，临了会在他唇边印个吻。是个美好的仪式，可惜找不到能来观瞻的人。他笑着跟闵白谈及此事，闵白说没事你知道就好。他听这回答时会有些恍惚——在他的印象中，能以这种话来“安抚”对方的，应当是自己才对。
可有的时候，他还是会想起一些和过去有关的事，靠着车窗出神的时候，那些事会在他的脑海中模糊地掠过，像走廊灯光投下的一小片光影。他不觉得自己还有走进那朵光的能力。
他没跟闵白说，觉得不应该说，也觉得闵白也许懂，他们就像之前一样心照不宣。他生活规律，睡得熟，鲜少做光怪陆离的梦，但有时会在冥冥中觉得有谁正靠近，掌心冰凉地圈住自己，乃至直接将口唇奉上。或者有时他醒来后会看见闵白挂在自己身上，面上凝着他抹不开的紧锁眉头。那时他会抱紧那人，暂时放弃起床打算，但在同时也感激自己——他有幸在远离梦也远离现实的境地里，听不见他人呓语，自己也不会吐出字眼二三。
反正彻底清醒后，两人十指相扣，耳边偷偷念诵爱语，依然是很亲密爱侣。足以证明他在做对的事，爱的是对的人。
他没打算再问那些前尘，也没打算再问闵白怎么会在那夜决定和自己在一起——他要问，须得先扪心自问，但这超过他能接受范围。他讲道德，但不一定自律，更没有自剖自检自省勇气。
但陆时早就知道主观意愿和客观现实会出现偏差，知道再怎么打扫，有时惨白月光仍有可能茫茫地洒遍一地，如覆水般扫不出去。这种感觉令他无力，但他决意清扫一切，不肯低头看从前堆积下的尘垢。
打扫干净屋子，可以再请客。
闵白坐在他身边，头放在自己肩上，非常放松的姿势。他忍不住将视线从闪光的屏幕上移开，落在身边人的脸上。电影屏幕中央旋开亮光，映在闵白脸庞，只能衬出流畅的轮廓线。一起出来看电影，闵白指名要看新上映的国产恐怖片。陆时点点头，放心由他去钦定。
尽管知道结局逃不过精神失常胡思乱想的窠臼，也对“揭开真相”没什么兴趣，但陆时倒很乐意被吓——或是和人一起被吓。这片子的特效大概值五块钱，橙子芬达凉凉地流经喉管，他咬着吸管沉思（作为没有烟抽的替代）。但到他预计好的点，背景音乐还是吊诡地凝重起来，蛙声聒噪里水琴缓慢而沉滞地压过听觉，镜头摇摇晃晃擦过走廊拐角，红衣小男孩出现的时候他的手臂被某人无声地抓紧。
像故意暴露要害给他知觉。
他想了想，抓一掌爆米花给那人。
人散后一弯新月凉如水。几辆车影轻浮地打他们身边掠过，卷起的风声让他牵起闵白手指，揣进自己衣兜。两个人都没有说些什么的打算，看起来像沉浸在恐怖片气氛里，谈不上太别扭。最后闵白还是开口，说今天那个女主演技还可以啊长得也不错，可以关注一下，话没说完陆时便捏了捏他的手指。
闵白眨眨眼睛，有点无辜的样子。陆时看得兴起，凑过去亲吻他，没尝到烟味，但有油脂和糖分欢愉地临幸舌尖。
他没开车出来，但现在已打不到车。陆时想了想，提议往前再走一点，第二个红绿灯口有公交站。闵白点点头，说这回轮到陆时钦定。
没剩下什么话可以说，但单是压马路的场景，就能让他们像更年轻的情侣。
非节假日的深夜，人群本来就称不上太“熙攘”。离商业中心再远一点，就连“稀稀拉拉”所需要的人数都达不到。前后三百米好像只剩下他们，手牵着手并肩行走，沉浸在让人满意的默契当中。若下场雪，会很美，下场雨，会很浪漫，但他们只是头顶晴夜，单是此，也不赖。
再往前走是个路口，陆时记得拐过去便是宠物用品兼宠物市场一条街，现下灯光安静地从深处透出，却少了许多烟火气。
他向闵白介绍这条街，半是提供市井风土素材给笔杆子维生的人，半是想跟他多聊两句：有关自己熟悉的地方、比年少轻狂更可爱的童年岁月、当年在这抱回来的一只小白狗……那东西不会咬，但会大声吠，还会拿爪子挠他，竖着两只小尖耳朵，像猫又怕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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