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我爸我妈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却是为了离婚。他们在书房吵架，我开着窗子，在阳台淋雨。谁也不愿意待在那个家里，我也被扔回了爷爷家。到爷爷家发起了高烧，奶奶就坐在医院里抹眼泪。那时候，我知道他们爱我，可我感到自己，什么也不剩。生日那天，他们带我回家，奶奶说要给我做长寿面，远远地，我看到你坐在院子里。”
钟荣着了凉，浑身发烫。车子一路向西，不知不觉开出去很远，车里只有王进的声音。
“说的话怎么能不当真呢？你说的要是真的，我在世界上，也算是有了点什么。多少个可笑的梦里，你说嫁给我，我就带你去我亲自设计的婚房。”
王进握住了钟荣的手，“荣荣，我们今儿就结婚。”
回忆像驾着马车，被王进驱赶而来。童年里是有这么一段，钟荣记得她天天端着爷爷奶奶煎好的中药往隔壁大院跑，那个病弱的哥哥喝了药，身体就一点一点好起来了。后来爷爷奶奶说要她做哥哥的童养媳，她问奶奶，那是什么？奶奶但笑不语，她又问隔壁的哥哥，童养媳是干什么的，隔壁的哥哥笑起来很好看，说当了他的童养媳，他就不会生病了，钟荣还信誓旦旦道长大了就嫁给他。
手指无力，任凭王进抓着，钟荣几次开口，嗓子哑的连第一个字都说不出，只听王进继续讲道：“我不知道是给你机会，还是给我机会。离开后那么多年，我很少回去，以为今后不会遇到你了。而你却和崔盟一起出现，手挽着他，眼里看着他，跟他住在一起，要嫁给他、做他的爱人！”
终于，她反握住了王进的手，王进低头看她，她脸色略有缓和，不再那么惨白，“本就是玩笑话，哥哥知道不应该当真。”
哥哥！
王进连忙将她抱在腿上，微微仰起头，面对面笑着看她，“你记起了？”
她从来记不起那个哥哥的名字。她本来也没有哥哥，和他在石榴树下吃石榴的时候，她就笑眯眯的，婴儿肥未消散的脸蛋上沾了石榴籽，他用手指将石榴籽擦掉，她浑然不觉，石榴果肉的酸甜在牙关间散开，那是那个夏天的味道。
钟荣的身体已经陷入了高温，连背也挺不直，将头虚靠在王进肩膀，“我没有哥哥，当时叫你哥哥，是真心当你是哥哥。那个暑假回学校，我跟妈妈说，我在爷爷家时说好要当你的童养媳，妈妈取笑了我好几天，”说到了有趣的部分，连钟荣自己也笑了，笑声后面连着几下干咳，渐渐平稳呼吸后，钟荣又说，“第一次知道童养媳的含义时，我也想起过哥哥的玩笑。想着再次遇到哥哥，一定会照顾哥哥，不会让哥哥生病。”
“荣荣……”王进一把抱住钟荣，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腰。
“但绝对不是以这个身份！你知道，我根本不爱你。”
“那你爱谁？崔盟吗？别开玩笑了，你看他的时候……”
钟荣一把推开王进，差点跌下他的腿，“你明明知道，你也不爱我，你只是需要一个爱你的人，又设定了那个人是我！”
王进向后靠去，对她的话不以为然，“笑话，如果我不喜欢你，你凭什么是设定好的人？”
钟荣忽然靠近王进，素净的脸蛋也近在咫尺，眉毛弯弯，那双眼睛毫无杂念，镇定地看着王进。
五秒、十秒、一分钟过去了，钟荣缓缓开口，“你看着我，承认你爱我。”
王进的目光在黑暗中有些躲闪，他甚至开始愠怒起来，无法开口的三个字使他开始怀疑，钟荣说的是真的吗？
僵局是开车的司机打破的，王进要去的地方到了。
海边的风湿咸温暖，可在王进怀里的钟荣止不住地打颤，她惊讶于眼前的景象：天是开败了的玫瑰一样的红，海水和沙滩的交界线已经不明显，海边一个人都没有。几十米的乳白色地毯几乎和沙滩化为一体，地毯两边有十几个金色路引，地毯尽头是一个挂满了灯的白色花门。香槟塔、烛台、音响、灯光，王进布置了一个将近完整的西式婚礼现场，唯独缺了宾客和新人。
那一刻，钟荣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王进是昔日的旧识，这一点本就打消了她那么多害怕和恐惧，若是尚有一点能分辨清楚的感情，那就是可怜。
没有一个来宾、举办在晚上的宴席，她可怜王进，为了自己，为了一时的冲动，为了被蒙蔽的执念，负了那么多人。
“王进，你在商场这么多年，看不出这一切都不值得吗？”
不远处，还是那辆黑色的房车，钟荣穿上了王进准备好的婚纱，王进单膝跪地，为她穿好高跟鞋。
“如果你嫁给我，搭进去的都值。”
“我不爱你，我爱崔盟。”
车里面慢慢安静下来，只有外面海风和树林合奏的声音，“你也不爱我。你在外面打拼的时间久，什么事都算清楚得失，所以小时候那点没有利益关系的回忆，是你不能割舍的。裴裴那么爱你，可你没有相信过她，也固执着不接受她。……所谓你忘不掉的，一直喜欢的，都是你心里幻想的钟荣，她只存在于你怀念的、不计较得失的世界。王进，那不是我。”
“别说了！”王进忽然站起来，一挥手将桌子上的酒瓶都摔在地上，酒红色的液体浸在地毯里不见了，“你爱的崔盟这些天都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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