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洛阳没想到，这期待满满并用得上温馨二字的晚餐，最后竟是叫他生生熬过去的。
而又破天荒的，温里要走了，洛阳也没有去送。他回到自己的卧室，不开灯乌漆嘛黑的，也不开冷气，闷热是一定的。黑盒子般的房间里，就只开了一小条窗缝儿，而他便站在那边上，恰好能窥到那么一星半儿。
院里的灯只有几盏炽白的，零落地立挂在树丛里悬悬地亮着。把那两个交谈的人影，拉得又长又瘦，看着清晰却又不怎么看得清。
在洛阳的角度，能看到裴骏的正脸，相反的，温里便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远远望过去，忽然发现男人的颈项要比他想象的长些，领口多出来的那一截白而端直，也使得他从背面去看男人时，那背影便添了些高傲又玩世不恭的味道。
真好看。洛阳不由得嘴角一提，继而猛地顿住。他那双平庸的眼睛里渐渐有了湿意，到最后竟噙满泪水，在黑暗里闪着重重的光。
——那是温里啊，多么好多么好的温里哥啊。
——他怎么配……不配的，他不配……
洛阳狠狠地拉上窗帘，把心心念念的人影和那点微弱的光都完全隔在外面。他像重回深渊噩梦，抱着膝盖无声无息地流泪。他想，自己改不了的，看看刚才看看现在，胡思乱想只要起了头就停不下来。
——改不了了，他这辈子都只能是生存在黑暗里的怪人，自卑而怯懦、自己都能压垮自己的怪人……
“叩叩。”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裴骏的声音，“小阳，睡了吗？”
蜷在窗边的身体动了动，犹豫着似乎想假装自己睡了，顺便让门外的人无功而返。
可裴骏又敲了一遍门，并说道：“小阳乖，表哥知道你还没睡，你不开的话，我就只能自己用钥匙了。”这就是打定主意要进来了。
洛阳不得不起来，拖着麻了的腿进卫生间，用毛巾随便擦了下脸便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走道上方的灯光与屋里的昏暗相碰撞。裴骏低头，便只瞧见洛阳的头顶，像颗树丛里孤零零生长的小蘑菇，还有从门把上拿下来的手，瘦瘦白白的泛着可怜。再一联想到方才温里同他说的那些话，便更觉得心疼与愧疚。
“怎么不开灯？不会真的睡了吧。”前半句是问话，后半句纯粹说说。裴骏从门缝里挤进去，抬手开了灯。
洛阳被突然的光亮唤了下神，目光一闪，看到裴骏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好像是……白色的玻璃杯？
裴骏径直走到他床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确实是一只玻璃杯，里面还盛着乳白色的牛奶。
“这牛奶我温过了，待会儿睡前喝，也许能让你睡个好觉。”裴骏回头，见洛阳只点头不语，便觉喉间有些涩涩的。他舔了舔唇，故作轻松地问道：“那个，晚饭……还不错吧？是不是就跟我说的那样，有口福了对不对？哈哈。”
氛围本来就尴尬，再加上裴骏那两声干笑，空气更加凝滞了些。
洛阳却没什么感觉，机械似的点头，仍是不想开口的样子。他的身心现在都疲于应付，只想一个人呆在角落里，不管是醒是睡，都只想独自一人。
而站在他对面的裴骏，则觉得他仿佛又回到了刚来裴家的那段日子，也是这样孤僻而封闭的。
说实话，裴骏有时候也会烦或者累，觉得洛阳太难搞了，想就此甩手不管了，可想法只出现一瞬，他就会把自己打醒，然后在心里骂自己没责任没良心。
裴骏时常提点自己，他是男人、是哥哥，该有的责任担当一样都不能少。而对洛阳，要么开始就不管，可既然已经管了，那他就该一直管下去。
他有时还会想，洛阳如今还有什么？除了他和这个家，洛阳还有什么？
——没有了。如果自己和这个家都不管他的话，洛阳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他才去找了温里，找了席灵，就像他自己曾说过的那样，给洛阳在这座城市多一份依靠多一份拥有。
如今想来，他是做对了。
要不是温里和他描述了今晚餐桌上的场景，他都不敢想，洛阳一个人回房后是多么多么的痛苦。
裴骏心疼地皱眉，忍不住上前想去揉洛阳的头发，可他手才碰上发尖，就被躲开了。
“……小阳。”
被叫的人仍固执地看着脚下的地板，头垂着偏向一边，也不知是不肯还是不想，总之连那拒绝的样子也是令人怜惜的。
裴骏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他说话不比温里，此刻又想不出别的，只能把心里话从头到尾地同洛阳缓缓讲一遍。
他道：“我这人跳脱惯了，又头回当哥哥，虽然心里想着要好好当，但事实好像当得很糟糕。连最基本的细心与察言观色都不会，不管是之前还是今天，我似乎都没有真正地关注过你。”
裴骏顿了顿，见洛阳对他的话仍不起反应，心里难受却继续讲：“单拿今晚来说吧，如果不是温里提醒了我，我恐怕是永远不会知道，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裴骏声音轻了下来，因为洛阳终于给了回应，他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疑惑和犹豫。虽然不知道是自己的哪句话触动了他，但至少人有反应了，裴骏总算是松了口气。
至于洛阳眼里的疑惑，裴骏倒能猜出几分，他微笑着说：“没想到吧，你温里哥观察得那么仔细。”
确实……没有想到。洛阳摇了摇头，重关紧的心锁，在听到男人名字后又有了微微松动。
“怎么说呢，还好有温里，不然……”裴骏话说一半却没再继续下去，那些假设还是不说为好，他想道并说道，“是我太粗心，知道你的性子就该自己多加注意才对，光靠温里算什么事儿啊，你说对不对？”
“总之，像今天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不向你保证，但和你约定，成不成？”
裴骏稍微弯了弯身，把左手小拇指伸到洛阳眼皮底下，讨一个幼稚又真诚的约定。
洛阳闭了闭眼，然后从裴骏脸上挪到那根用力地伸着的手指，一想到是跟近三十的男人拉勾勾。说真的，怪好笑的。可是，洛阳又闭上眼，等待那股热意与酸涩褪去，才复睁开眼。
尔后，明显要小一寸的小拇指，轻轻勾上了另一根等待已久的小拇指。
两根小拇指被裴骏紧紧勾在一起，洛阳还听到他低声念叨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真好，他也是拉过钩的小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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