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久远的记忆中抽身出来，莲池还有些迷茫, 几乎无法分辨记忆与真实。
这一次的记忆中, 神的面容也是模糊不清的, 本该清晰的面庞上笼罩了一层金光，不管莲池多努力想要回忆，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还是失败了啊, 明明在梦中还可以清晰看见的，只要一清醒过来, 就像是被强行更改了记忆, 明明就在自己的脑海里，但是无论多努力都是无济于事。
莲池紧紧抱着自己的头，身子蜷缩成一个虾状, 扣着脑袋的手指节处泛白，脖颈处的青筋清晰可见。
不过片刻的功夫, 莲池身上已经是大汗淋漓, 衣裳湿尽。
感受到他这个惨样的空河习以为常地出言奚落：“努力再多次也是没有用的, 不能得到允许的人, 连记住神的面貌的资格都没有。”
从前听到这样的话，莲池一向是不欲于空河计较, 但是这一次他却突然出声呵斥：“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见过神的容貌，除了我还有谁有资格。”
他这样的自信也正是空河最厌恶的模样，被踩了逆鳞的空河跳着脚回复：“是, 我是出现的晚, 和神的记忆都是你的没错, 但是你就真的这么有自信吗？”
心知自己说错话的莲池捏着额头，声音带上几分疲惫：“我不是这个意思。”
空河冷笑一声：“是不是这个意思你心里明白。”
莲池越发无奈，他也不明白他和空河的关系怎么日渐变成了这样，没完没了地相互怨怼，伤害对方成了本能。
莲池正要说上几句软话缓和气氛，空河却突然话锋一转。
“从前你有这个自信，往后你也有吗，你凭什么说自己是唯一的一个，东院里可住着一个神使，百年来唯一唤醒神迹的人。”
话音轻柔，却像是淬了毒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莲池的眉角高高翘起，声音是难得的严厉：“空河你又要做什么？”
“这不干你的事，本就说好了晚上的时间归我。”
之后无论莲池怎么劝说，空河都充耳不闻。
失去身体控制权的莲池只能眼睁睁看着空河猫在段天霁房门外，一动不动地盯着里面的人。
莲池只觉得额角直跳：“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空河不耐烦地解释：“你相信一个人没有弱点吗？这个人不管是毒药还是魔法都能免疫，我不相信这样的人真的存在。”
莲池的声音带上几分苦涩：“也许这是神的庇佑呢。”
莲池至今都无法忘却当他看见神迹那一刹那的欣喜和随之而来的更多的无望。
等待这么多年的神终于又出现了，可是或许，他这么多年不见正是因为去陪伴其他人了呢？
信仰是为他传播教义，让更多人侍奉你的真神，只有爱是独占，希望将他藏起别被任何一个人触碰。
莲池只能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空河不用感知也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嗤笑一声：“收起你那些虚伪的想法。”
“神的庇佑。”空河的双眼眯起，“一个叛神者永远也没有办法得到神的眷顾。”
接下来的几天，凡是空河掌握身体的时候，无不躲在各种地方观察段天霁。
“这人的生活未免也太无趣了些。”
待在房间里的段天霁几乎已经对这样如影随行的目光免疫，作为神躯，段天霁拥有的本事远远超出他自己的想象。
他有时候甚至有种念头，传说中神可聆听万物并不是空穴来风，有时他觉得自己明明已经接近这能力的边界，隐隐约约只差一层薄雾，好不容易在这残破身躯中凝聚起来的微末神力顷刻便散个干净。
段天霁毫无预兆地捂住自己的心口。
又是那种突如其来的暴戾心情，连带着一向冷淡的双眸都染上微红色彩，其间放出来的色彩是毫不留情面的厌恶。
一直细心观察此处的空河看见这眼中的摄人色彩，像是心脏被人紧紧攥紧，细密的疼痛和自我厌恶一下子席卷他的大脑，但是这感觉消散的也快，只不过眨眼间再看，段天霁分明还是那般冷淡模样，哪里有之前可怖模样？
连带着空河都觉得自己之前那样剧烈的情绪是被戏耍一般。
“这个人真是奇怪极了。”
那边，段天霁好不容易压下突如其来的情绪，却仍旧觉得有一股浊气堵在自己的心口，不上不下。
段天霁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是那种不舒适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连带着他对空河都生出几分迁怒。
“啪。”
空河眼睁睁看着段天霁毫不留情地关上窗子，正好完全遮挡他的视线。
刹那间，空河的眼眸变成冷戾的黑，泛出不详的色彩。
“好心计，竟然早已发现我在监视他，还能够这般忍让。”回到房中的空河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火，脑海中盘旋的全是段天霁素白的手毫不留情地关上窗子的画面。
他只以为自己是对段天霁的态度不满，因而忽略了心中生出的委屈，这点委屈就连莲池都没有发觉。
“你...”莲池本想劝他，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越劝越像是火上浇油，方才闭口不言。
莲池不劝空河，但是依旧难掩心中的不安，索性将这些杂乱念头摒弃，一心一意侍奉起神。
空荡的殿宇中只有他一人，硕大的神像更加称得他渺小，缥缈的回音回荡在这，一时之间莲池竟然觉得这一幕与许多年前雪地之景重合。
“《圣典》第一章第一节，神爱世人......”
“你真的认为神爱世人吗？”
清朗的声音在莲池的身后突兀响起，莲池心中一惊，转过头时已经是眉间高耸。
“慎言。”
面对自己一直礼遇有加的神使，莲池第一次用上这样严肃的神情声音。
段天霁耸耸肩。
“不打扰大祭司侍奉吾神。”
段天霁的来与去都悄无声息，唯有离去前，一双冷淡的眸子，透露出知悉世事的了然。
莲池觉得自己应该发怒的，但是一想到段天霁离去前的眼神，像是意有所指一般，在心中凝聚的怒火轰然间倒塌。
他看着高高矗立的神像，神像的面容虚无，因为没有人知晓神的真实面目。
像是过往的每一次，莲池匍匐在这，熟练地念出。
“神爱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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