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重辉正在写字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迎面来了一股风。
意料之内。
他没有抬头，顿笔，继续书写。
“陛下究竟想干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语调冷漠染着愤慨。这样的腔调，最近听的慕容重辉耳朵都要生茧了。
“呵……”
慕容重辉手中还是拿着笔，仅仅抬头看了一眼那所来之人，笑了笑，完全不回应他。
若是自己死了，他或许都不会这么焦心吧？
呵呵……，慕容重辉越想就越觉得心头难耐冒火。
“陛下想让他就这么去送死，是么？！”
公良世知步步上前，直到慕容重辉宽大的御案前，狠狠的厉声质问道。
慕容重辉忍了一口长长的气，刚压下去这胸中的怒火，猛的就将手中笔一甩，撂了出去，“啪”一下砸在地上。
笔上的浓墨甩起，溅了满墙壁。
殿中的烛火，光动轻摇，赫然就变了颜色。静的出奇，只有鼻间的呼吸声与与玉漏相伴。
两人四目相对，势均力敌。
“你是该这么跟朕说话的么？！”皇帝暴怒。
殿中光华炜晔，却分毫不能给人带来丁点儿爽怿之情。
皇帝睁眼怒目而视，就这么紧紧的盯着眼前人，气势凌厉一步也不退让。
公良世知也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
正对着他的眼瞳。
一时间，从来没觉得这个他如此熟悉的人，会实则如此令他陌生，如此令他感到心痛……
“十分之一的兵力……？呵呵？”
他怅然一笑，那笑中带着沮丧、不解和深深的失望。
这面前人是他一路扶持而来的，而如今……，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是老师自己说过朕选的人，不及他的十分之一，不是么？！”
慕容重辉反问，丝毫不相让。
“难道我说错了？！”
公良世知正正站在皇帝面前，他本就伟岸英挺的身姿，如磐石一般坚硬坚定。
事实证明，难道我说错了？！
“没有。老师从来……都是对的。”
慕容重辉从御案后绕了过来，温声一句，谑而不虐的道。
“……”
若是彼此之间没有这身份地位的隔阂，公良世知真不知自己今夜会如何对他。
杀了他，都或许！
“叶兰关危急，若只许他当初十分之一的兵力，无异于白白送死，陛下……不知道么……？！”
公良世知觉得自己一世的忍耐似乎都耗尽在了这几句话上，但他还是问了。
“他既然胜于常人十倍，就一定能够以一当十。”
慕容重辉走到公良世知的身旁，在他耳边，像吹风一般，轻轻送过去一句。
勿使十分开，极盛难为继。
因为战功卓著，因为寻子之恩，父皇曾极度降荣宠于齐家上下。
但这一切……随着公良世知那副眼神……都过去了……
慕容重辉不想，也不能，再让齐佑良享着番朝廷的恩宠，同时践踏着自己对着公良世知的这份心。
公良世知听着听着，这衣袖下的拳头就仅仅的攥了起来。
“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他额头青筋暴起，缓缓的开口道。
“老师是在说你毕生要效忠的君王，其实不是人……？”
慕容重辉听他这么直截了当毫无遮掩的骂自己，气的心神摇荡，这眼前人可从来不是一个色厉而内荏的人。
他若是骂了，就是心头真的怒意难平了。
“你是人么？！”
两人等肩对立，剑拔弩张，公良世知这语气就像要吃了他一般，狠绝又不带丝毫感情。
曾几何时……，你我，成了这般模样……？
“朕是不是人，都是你的君王。”
慕容重辉年轻的声音里，透着不可驳斥的威仪，他虽然气愤，但看着公良世知的眼睛，却丝毫没有透着胆怯和躲闪。
他从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人主不公，人臣不忠。”
公良世知回敬了他一句，这攥着的拳头狠狠被克制着，否则真一下就抄起要砸到了这人的脸上。
“你不就是心痛了么？怕他伤，怕他死，怕你再也……见不到他……”
岂料慕容重辉却嘻嘻一笑，戳的公良世知这半天缓不过来。
“……”
“他齐佑良沙场里来去一生，早就应该为国将生死抛于脑后。”
慕容重辉向前一步，完全无视这呆呆而立一语不发的老师。
公良世知分外不堪的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双睫，微微抖动，出卖着他此刻内心的感情……
“泉竭则流涸，根朽则叶枯。他齐佑良根基尚在，身体也还算硬朗，又如何不能前去这边疆试上一试，看看究竟能不能以一当十为朕所用……？”
为臣与为君，说到底，相差甚远。
慕容重辉爱公良世知的这番忠义与循规蹈矩，像是在欣赏一个自古为臣之道那忠孝节义最标准的演绎，但自己偏偏却不能是这样的人……
否则，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老师，你说是不是？”
慕容重辉又一次踱步到了公良世知面前，对着他微微合拢的双眼，轻轻问道。
那双眼细长而充满温存，一睁开，却又是光曜天下般的炯然明媚。
他好喜欢。好想，就这么轻轻的吻上一吻。
“……”
公良世知已经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这帝王了。
似乎自己怎么说，都是不对的。君为臣纲，毕竟，他才是那个掌控着天下，游戏生死的人。
不能忤逆，也不能训斥，什么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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