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到这里?
相思心中一沉,抬头看去,头顶阴沉的巨石和周围雕龙刻风的楼阁极不协调地拼合在一起,如同女主人阴晴不定的言词。
卓王孙淡淡一笑。
他的笑萧散而从容,仿佛只是一个系马青楼、偎红依翠的少年公子。竟让人忘了,他来海上的目的,并不是浮槎仙岛,而是为了一场生死约战。
约战天下最有名的剑客。
他微笑道:那么你看我能不能解出来?
曼陀罗低着头用袖子托了托腮,脸上又流露出少女的天真来,她摇摇头道:这个我却猜不着了……要不然,几位一起进来,每个人都试试?
她说完这句话忍不住轻笑出声,话外之意却已不言而喻。
相思脸上又已红了。卓王孙淡淡笑道:我们正是要一起进去,而且还不止。
这次轮到曼陀罗脸色陡变了,她讶然道:还有谁?
我。一阵冷香从门口传来,地宫内沉沉死气和脂粉浓香都悄然退去。来人宛如暗夜中的第一缕月光,突然照临在大殿内。
卓王孙道:殿下还是来了。
小晏轻轻振衣,一抹微笑如月华流转:两位相邀,岂敢不来?只是却让在下一番好找。
一路狂风暴雨,又从狭窄的墓道中搜索而来,而他淡紫色的衣衫依旧如此整洁,甚至连一滴雨水都没有沾染。
曼陀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渐渐恢复了动人的微笑,而且笑得比刚才还要甜。
她轻声道:既然这样,几位就请一起进来吧。
入了内室,房内陈设愈发华丽雅致,瑶窗篆拂,锦廉珠悬,还有无数翡翠珠玉,随意地堆在屋角,其中每一样都足以眩花人的眼睛。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一处——房间正中矗立着一张很大的石桌,桌上布着半局棋。
说是半局棋,不是因为它没有下完,而是因为它只有白子,没有黑子。
这些白子却不是普通的棋子。每一颗棋子上都铸着一尊美人雕像。
赤裸的雕像。
那些雕像加上棋子底座都不足一寸高,密密麻麻摆满了棋枰,正好摆成一局残棋。其他的棋子还未摆上棋枰,就用一根根绯红的丝线系住脚踝,倒悬在一旁的黑木架上。架子顶端燃着一支暗红的蜡烛。
血红的火光下,那些雕像宴乐欢饮,或坐或立,栩栩如生。只是她们手中的器具都不见了,只保持着空空的姿态。
有的似在抱弹琵琶,有的似要举杯畅饮,有的甚至还笑吐香舌,轻抬柳腰,似乎还在和无形的情人云雨欢会。
——这不由让人想起,传说中万花谷底那片尸体道场,竟和这棋局一模一样。
万花谷中所有的尸体都不翼而飞,难道这些棋子……相思猛然想到什么,她抢一步上前,向棋枰伸出手去,却又顿在了半空。她脸色苍白,犹豫了良久,终于一咬牙抓起其中一个。
她的手猛地一颤,触手冰凉而坚硬。看来这些只是用羊脂玉雕刻而成的塑像,只不过特别精巧逼真而已。
相思松了一口气,注视着手中的塑像。
塑像上的女子似乎正在宽衣,她一手挽起自己的长发,一手向纤腰探去,似乎在解着看不见的罗带,脸上的微笑依旧妩媚无比。
相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突然,她触电一般将雕像丢开,脸色顿时苍白如纸——那双如丝的媚眼中,竟然还有神光在脉脉流动!
难道这满枰的雕像,真的是真人尸体被用法术缩小而成?
她越是害怕,越忍不住要看,这次她发现雕塑底座上刻着两个字:海棠。
曼陀罗轻叹一声,道:我本以为只有男人才对这局棋感兴趣,想不到姑娘你也一样。
相思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万花楼的姑娘都是你杀的?
曼陀罗在棋枰对面那张宽大的胡床上坐下,悠然道:是。她回答得如此痛快,仿佛根本不是在讲一桩罪恶的事。
相思注视着她,愤怒渐渐取代了恐惧。她颤声道:你将这些无辜的人杀了,还把她们临死前的样子做成雕像,摆在自己房中日夜相对,难道你是没有心肝的人么?她深深吸了口气,又看了棋枰几眼,眼中已经充满怒意。
曼陀罗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长叹了一声:我的心肝,你又怎会明白。
相思清丽的脸上掠过一丝怒容。
一直以来,她便珍惜每一条生命,不忍看到任何苦难、罪孽、杀戮在她面前滋生。为此,她不惜投身炼狱,也要将受难者从折磨中拯救出来。这一刻,她看到满坪棋子——那一个个被夺去了生命却仍保持着青春与美貌的躯壳,那一条条逝去了鲜活生命,她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刺痛。
她霍然回头,怒视着曼陀罗,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
曼陀罗在胡床上舒展了一下腰肢,凝视着相思,轻声道:世人生来就要受苦。
相思道:难道我们不应拯救他们么?为什么还要增加他们的痛苦?
曼陀罗笑了笑,似是在讥嘲相思的天真:拯救世人的方式有很多种,慈悲之泪有时是没用的。她面容猛地一冷,道:你知道阿底提的传说么?
相思顿了顿,道:死神阿底提?
曼陀罗道:她也是大梵天的女儿,一位美丽而善良的女神,却注定要掌管死亡。每一次她看到人们受苦而死,她就会忍不住为世人流下伤心的眼泪。然而世人还是悲哀地死去。有一天,她再也无法忍受,问梵天为什么偏偏是她要散布这六界厌弃的死亡。你知道诸神之父梵天是怎么回答她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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