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兔儿跟薛姨学打算盘好不好？”薛夜来一边说一边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杨纤月只顾趴在待月楼二楼窗边伸长了脖子往外看：“今天第十一天了，姨母为什么不回家？”
“对，银兔儿说得对”，薛夜来随口应一声，对着账本点银子喃喃自语，算盘打得飞快，“三等舞姬是每人每月五百钱，唔，这三个每日都上台一日不歇的再添二百钱......”
杨纤月也不跟她计较，看着窗外嘟嘟囔囔：“来了一个人，不是姨母，又有人来了......哇有大马，薛姨看不看大马？白色的大马，他抬头看我呢。”
薛夜来“嗯嗯嗯”点着头：“念奴登台三次唱了九支曲，另有客人翻牌子十次，连月钱加分红五十两银子，另有客人的赏赐......这个等下再一起算。临仙告假十天，登台两次翻牌子七次三十四两，三娘的在这......”
待月楼前日日车马喧嚣，说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在待月楼单吃顿饭少说就要一二两银子，要好好看一场歌舞就得三五两，若还想点个姑娘作陪，那还得看姑娘的身价。寻常歌女舞姬只要一两，鬓云初出茅庐小有名气，翻她的牌子就要三两，像念奴临仙这样红遍浔阳城甚至整个洪州的，她们一个月至多挂十天牌子，翻一次牌子要价就是二十两，便是这样还总有人早早下了帖子来预约。
这些收入不过寻常，另还有客人的打赏，三等舞姬整月无休场场不落地跳，所得赏金还抵不上念奴唱一支小曲所得的零头。这些赏金也不是由着她们各自收去的，还要等薛夜来算分成。
待月楼家大业大，来钱多养的人也多，待月楼里近百号人到月底就等着拿月例银子。玉楼春经营待月楼十年又定下了百十来条银钱奖惩规矩，每一条算起来都麻烦无比。薛夜来月底清账都是跟玉楼春一起，玉楼春算账比她拨算盘快多了，饶是这样也得两三天功夫。眼下玉楼春不在，薛夜来心里又有些乱，差点算错两笔账，恨不得把算盘的珠子一颗一颗拆下来往于谚嘴里扔。
“薛姨薛姨，那个叔叔来了”，杨纤月不知道第几次叫她，“那个叔叔今天怎么不梳头发？”
他爱梳不梳，谁管他呢！薛夜来翻了个白眼，心里正烦，对杨纤月的语气就不太好：“银兔儿不许趴窗沿，小姑娘家像什么样子，过来坐着，坐好了。”
杨纤月可怜兮兮“哦”一声，乖乖从桌案上爬下来，蹲着穿好小鞋子，坐到薛夜来身边。薛夜来捏了一下她的小鬏鬏：“乖乖坐着，薛姨给你出道题。”
“你念奴姐姐每个月月钱十两，六月翻牌子十次，每次二十两银子她可拿两成，得了赏金九百六十两她可以分四成，还有首饰布匹全归她一人，问，你念奴姐姐六月得多少钱物？”
杨纤月皱着鼻子想哭：“薛姨，我想要鬓云姐姐......”
薛夜来欺负小孩子欺负得心安理得，把大算盘往她手里一塞：“乖，鬓云今天挂牌子了。银兔儿要长大，打算盘是长大的第一步，唔，你好好算，算不出来今天没有糖吃。”
杨纤月拨一下算盘珠子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还想喊“薛姨”，薛夜来拍拍手起身塞了一块桂花糕在她嘴里，一个大力不小心把她的小鬏鬏捏瘪了一个：“银兔儿在这屋里好好算哦。”
她哼着小调摇着扇子下了楼，日已西斜，厅堂里的位子都已经差不多坐满了。她一桌一桌的打招呼，就有熟客缠着问：“薛娘子，过几日就立秋了，今年中秋节百花汇是不是也该筹备筹备了，可有些什么新花样，先与我们说说？”
唔，中秋百花汇刚与玉姊姊起了个头她就走得无影无踪的，新花样是个什么东西？薛夜来忍住没耸肩，摇着扇子睨了那人一眼故作神秘：“陈公子，这新花样自然是......先说了就没意思了。您放心，回头一定把帖子送到府上，百花汇怎能少了您呢！”
这陈公子平日与她也是玩笑惯了的，亲自斟了杯酒递给她：“如此，我就先谢过薛娘子。”
这酒是待月楼新酿的荷花蕊，清甜甘冽酒味却淡，只以风雅取胜，薛夜来喝个三坛脸都不带红的，从前还跟玉楼春说：“就这玩意儿叫酒简直侮辱人，也就读书人酸文假醋的喜欢这些文绉绉不顶用的东西。”
不过玉楼春给酒编了个缠绵悱恻的故事，还让临仙为它编了支舞，一时便有许多文人士子泪流满面，争先恐后在待月楼墙壁上题诗。玉楼春又说这酒能解暑消夏清心润肺，如今一小壶卖八百钱还人人夸赞便宜便宜真便宜，待月楼真是良心良心好良心。
薛夜来一杯酒干得轻轻松松，正对陈公子夸他身边的鬓云好一副金嗓子堪称小念奴，公子好眼力懂欣赏，就有人往她背后狠狠一撞撞得她差点磕到桌子上。
“哎呦哟，我这一多嘴站都站不稳，好与不好，念奴好好唱，公子自然就知道了。我便不扰您喝酒了。”
男人真是无理取闹的生物！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于三别以为跑得快自己就认不出他来，呸！撞这一下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去找他么！哼！他就是变成大象把她顶翻在地她都不会去找他！
台上丝弦起羽衣舞，十二名舞姬翩翩举臂跳起洛神舞，台下客人觥筹交错，薛夜来转了一圈很满意，摇着扇子上楼去，敲打了一番侯在包厢外头的婆子堂倌要小心伺候，招呼几桌二楼的客人，想起屋里的银兔儿，不知道她算不出来会不会哭鼻子？
唔，玉姊姊知道了要骂自己，不过谁叫她逾期不归呢！再不回来别怪自己欺负她的小心肝取乐。万万没想到的是，薛夜来脚步轻快一推开门，鼻子差点都气歪了——
“哇！又扔到了！银兔儿是不是很厉害哇！”杨纤月被于谚揽在怀里，于谚抓着她的手往墙上一副画像上扔东西，“哇！呆兔子看，这下扔到她的眼睛上啦！”
薛夜来终于怒不可遏冲上去揪于谚的耳朵：“于三！你个挨千刀的王八羔子！你拆了我的算盘！教我的银兔儿往我的画像上扔算珠！你给我滚出待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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