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姐姐可万万不能这么着，到时候多少人家看着呢，两个孩子岂不上伤脸。”方四嫂的血盆大口都快怼到薛夜来脸上了，薛夜来感觉自己就是那新出锅的韭菜煎饼，全身一股新鲜浓郁的韭菜味儿真真沁人心脾。
杨纤月小脚丫子在地上蹭啊蹭，刚刚好地把手里的小帕子掉到地上，然后刚刚好地挪啊挪到薛夜来身后捡起来，再然后刚刚好地蹲在薛夜来身后不出来了。
这么机智的小孩子真该把她抓来弹脑壳。
可怜薛夜来自己还得端着笑：“咱们是自己人，我与姐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到时候不光孩子们叫人笑话，那等碎嘴子的，不知还要编排姐姐什么好话呢，传出去姐姐面上不好看不说，只怕——”
她屏住呼吸拉住方四嫂，在她耳边轻轻说：“若让人传成笑话，叫公子爷们听说了，只怕要误会姐姐寒碜人，万一嫌寒酸没面子，再不肯上门，那才真真划不来。”
她拍着方四嫂的手每个字都说得郑重其事，方四嫂不由就有些犹豫。她原是富贵人家的妾，当家人死了叫大妇赶出来，没奈何做了暗娼，后来赶上南边水患，低价买了几个年轻貌美小姑娘起了家。干这行二十多年，怎的不晓得，这身价要高，排场就得跟得上。若叫人传成穷鬼破落户，哪个有钱人愿意往她那里去，没的跌份。
可银子着实不好赚，自己没儿没女的，不就指着银子养老么？待月楼要价也太高了。
薛夜来瞧着方四嫂又是皱眉又是咬牙的，再瞧瞧王九娘已经嚎不动了，算着时机差不多了，摇着扇子慢慢道：“对了，有件事还没跟姐姐们说。今年呐，我家念奴姑娘不参选了，改当带姑娘们的先生了。”
“薛娘子，这种事可不敢作假”，王九娘一时情急，把掩着脸的袖子放下来，露出那双哭了半天不红不肿十分明亮的眼睛，“念奴姑娘今年当先生？亲自教导报名的姑娘？”
薛夜来微微点头：“凡是要登台唱曲儿的，念奴姑娘都会亲自教——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薛夜来微微抬了一下眼睑，“姐姐们晓得的，我们念奴姑娘定当尽心尽力。”
待月楼百花汇是全洪洲的盛事，年年中秋，全洪洲要看热闹的都往浔阳城来。前来争奇斗艳企图露脸的姑娘如过江之鲫，念奴却能一连五年拨得头筹夺得月下仙子的名号——若是得她当先生悉心教导——
薛夜来又慢悠悠补上一句：“我就悄悄儿说一句，几位姐姐只听着就成，咱们哪，原是自己人，自家孩子在我这里报名，都给减二成银子。”
不等那几位说话，她又压低了嗓子：“这也是我一点心意，只给几位姐姐的，玉姊姊处——我自去描补，只求几位姐姐可万万别传出去才好。”
薛夜来瞧着这些人心甘情愿填了单子，跟捡了便宜似的大气不敢出地表示回去就送银子过来，约好了五天后辰时要准点把姑娘送过来，再一个个送她们走。不禁感叹——
也就是洪州繁华浔阳富庶，娼门乐户竞争实在太激烈要出头不容易，不然还能这么简简单单就从这些人精手里坑银子。瞧瞧方四嫂只留下一个女孩另一个还得“考虑考虑”，瞧瞧王九娘还打算“一百二十两取个整一百两”，再想想接着的五天还有无数个王九娘方四嫂......挣钱可真难啊可真难。
杨纤月攥着薛夜来的裙子从她身后钻出来歪脑袋卖萌：“薛姨，银兔儿去房间里啦？”
“银兔儿想回去啊？”薛夜来扯了一下嘴角笑得像卖人肉包子的老板娘，“可以的呀，做完题就可以回去啦。”
杨纤月放手往后退了好几步，薛夜来拿着算盘递到她跟前：“刚刚报名了几位姑娘？三两的几位？三十两的几位？五十两的几位？薛姨一共收了她们多少银子？乖，算出来，你可以的。”
杨纤月把手背到身后死活不肯接算盘，脑袋都快摇掉了：“不可以，不可以，银兔儿不可以。薛姨，薛姨可以收好多好多银子”，她皱了皱鼻子都要哭出声了，“银兔儿忘记掉了怎么办啊——”
啧啧啧真可怜真可怜：“银兔儿，你姨母不在你就要帮她算账对不对？来来来，想一想，三两的姐姐有几个？”
“一个？两个？”，杨纤月坐在小杌子上跺脚丫子发脾气，”银兔儿不记得了！”
“哦”，薛夜来两手抱臂，“那你慢慢想吧。”
杨纤月终于放声大哭：“我不知道呜呜呜呜——，银兔儿真的不知道呜呜呜呜——，姨母什么时候回家呜呜呜呜，嗝，我要姨母——”
小丫头威胁似的越来越大声，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嚷，薛夜来扭头不看她，这小孩子啊，有人疼跟没人疼就是不一样。瞧瞧刚来的时候哭都不敢出声，再看看现在不动脑筋都敢这么理直气壮。
杨纤月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嚷了两句，慢慢声音就变小了，抽了两下鼻子见没人搭理她，蹭了两步蹭到薛夜来身边：“薛姨，你不要生气，你不要不理银兔儿。”
她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垂头丧气的样子太可爱，薛夜来没忍住又捏了一下她的小鬏鬏，把她抱到腿上坐好跟她讲道理：“是谁先生气的？嗯？是谁话不肯好好说就发脾气的？”
杨纤月把头埋进她的衣服里不说话，薛夜来又把她抓出来重新问一遍，小丫头对着手指答得很小声：“是银兔儿先发脾气的。”
“那银兔儿为什么发脾气？”
杨纤月更不好意思了：“因为银兔儿算不出来。”
很好，是个讲道理的乖宝宝。薛夜来在她脑门上亲一口：“坏银兔儿，你是算不出来啊？你是不想算对不对？”
她问得很亲昵，杨纤月就笑了，抱着她的脖子蹭：“只有一点点而已啦。”
她伸出手手向她比划“一点点”，薛夜来又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捏着她的脸颊：“昨天教你打过算盘了对不对？来，咱们一起来算这笔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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