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纤白的手指间执着线香,在长明灯灯芯中取火,做完心里建设后双膝触地,对着自己的塑像拜了下去。
在这瞬间,红尘卷震动,山海剑鸣响,犹如故人归。
谢景行知晓这样铁定暴露身份,心念一转,在识海默念道:“安静些,小家伙们,莫要让人发现我回来了。”
谢景行与法宝的契约早已随着天劫散去,但是曾经与识海相连的羁绊还在。
法宝听到旧主的心声,倒是压抑住了欢腾的喜悦,没有从塑像中脱出奔向他身边,但是震动的异象却是不假。
白相卿看着这一幕,睫毛微微颤了一下,遮住了如水的眼帘。
他道:“哦?倒是有趣,山海剑和红尘卷,自师尊故去之后就很少有如此反应了,上次一还是……”他说到一半又打住,摇头笑道:“罢,兴许是见师尊后继有人,高兴了。”
白相卿作为一方宗主,对方是否修儒道,一眼便能看出。
但是身上是谁的传承,则是需要经过验证,他见谢景行启动流觞曲水时,心里便有三四分把握,在圣人像前确认过,他便是信了八成,他身上的确是圣人谢衍的传承。
修真界传承有两种方式,一是收入室亲传,是手把手教导的弟子,感情最深。二则是洞府传人。世上大能为存续自身的道,往往会辟洞府,设下禁制,藉由大机缘遴选继任者,将一身绝学传授。
洞府传承法是为避免陨落还未选到合意弟子的情况而制定,而传人学到洞主独门绝学,也理应尊其为师,感激其传道受业之恩,为其存续香火。
“白宗主,我这算是过关了吗?”谢景行起身,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的香灰之中。
“还叫什么宗主,叫师兄。”白相卿笑道:“他已故去五百余年,传承弟子仅你一个,也算是机缘了。”
“不甚荣幸。”谢景行对着白相卿微微一揖,浅笑道。
“去歇息一番罢,过两天有一件大事得好好办一下,届时也用着你。”白相卿负着手,看向空旷寂静的圣人庙,眸染沧桑。
“若是白师兄吩咐,定当倾力而为。”
“行了,别和你师兄我咬文嚼字的,我这宗主当得委实不像宗主,也没必要多礼,看着怪难受。”白相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眯起眼道:“风凉夜那小子,嘴上叫着我师尊,却整天没大没小的,我闭关的时候和你说我坏话了,是不是?”
渡劫期修为,足以让他对微茫山一草一木了如指掌。
“并非……不,没有。”谢景行习惯斟酌词句,以达到雅言达意的效果。
这是作为圣人时的习惯,作为儒门之首,必须要时时保持完美无缺的形象。
“怎么和师尊一个样,端着不累?”白相卿没形象地坐在草地里,野花沾衣,露珠滚落,水汽染了他一身。他却毫不在意,把一举一动都雅致妥帖,仿佛白壁一般毫无瑕疵的谢景行往地上一拉,迫使他跌进了一捧春风之中。
谢景行错愕,见白相卿施施然一挥袖,卷起满天飞花。
风露沾衣,杏花微雨。
白相卿从袖中摸出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沾湿了衣领,他却毫不在意。
他道:“景行师弟啊,你这才二十来岁的小孩儿,学什么老成,我从前也和你一样,自觉是圣人门下,儒门三相,便是他的脸面,言行定要沉稳妥帖,万万不可行差踏错。”
“身处那个位置,盯着他的可是天下人,若是圣人言行不当,便会得天下人指摘,若是圣人德行有瑕,无论他从前做过多少有益万民的好事,也是不作数的,只会有无数的攻讦与污蔑等待着他,所有嫉妒他、憎恨他的人,都会从污泥里伸出手,要把他生生扯下云端,极尽非议,仿佛毁他一世声名是如何正义之事。”
白相卿淡淡道:“若不是师尊,此间世界如何能熬过数次仙魔大战,又如何得此太平盛世?”
谢景行当了一辈子正道魁首,对这个道理不能再懂。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被捧上了圣人之位,却又心系红尘,注定是要承受非同一般的沉重压力。他纵然为天下苍生鞠躬尽瘁了一生,有通天彻地的大神通,也是会一念踏错,万劫不复的。
所以他时常自嘲:“肩挑气运之人,不是圣人,反倒是天底下头一份的愚人。”
他身为圣人,拥有最强的力量,却又是最不自由的人。他撒不下红尘事,偏生要作茧自缚,把自己绑起来,又是何苦。
谢景行抬起眼,看了看这裹挟春风而来的杏花雨。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白相卿把手背在脑后,倚在树下,逍遥的像是在枕星云,卧碧海。他慵懒一抬眼眸,道:“你见过圣人手段吗?这微茫山上四季变换,天地造化,皆在一念之间。”
他说罢,只是轻微一抬手,风雪如絮,幽幽梅香拂面而来。
谢景行抬头,见寒梅初绽枝头,透骨生香。
谢景行伸手,把一朵完整的梅花托在手心,轻声道:“……当真奇妙。”
当然奇妙,他当年兴建儒门时,引地脉灵气布下大阵。在此阵中,逆转天时并非戏言,以他当年的修为,更是可以使得山花尽数盛开,忽如一夜春风来。
而白相卿启动大阵,却是为了博他一笑,扫他脸上淡淡的郁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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