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更深露重。
罗袜沾上了湿气,寒冷刺骨,锦衣的男子心思沉重,竟丝毫没有察觉。他在门外徘徊了几步,一双俊朗的眉死死地皱着,流露出人前从未有的焦躁烦闷。
门内碧绿的柳条在风中轻微地摇摆着,宛若情人交颈缠绵,投在墙上斑驳的疏影不住地颤动。大门忽然从里打开。男子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却只有一个老仆探出身来,惶恐道:“皇上,您回吧……今儿……今儿是五月初五……”
赵景业心里痛了一痛:“这么多年了,他还这样?”
老奴叹了口气,重复道:“皇上,您回吧。”
赵景业向里望了一眼,诺大的宅子一片寂静,他仍是不甘心,终究多问了一句:“朕不惊动他,让朕进去瞧他一眼可好?”
老奴摇头道:“公子在大公子的屋子里,谁也不见。”他跪下道,“我柳家一门都是罪人,不敢忤逆圣意,但今天……毕竟是大公子的忌辰。”
赵景业沉默了一阵,苦道:“真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奴才!罢了……你替朕转告他,朕从不后悔杀了柳意之,也叫他不要后悔!”
更鼓又敲一声,在京城长街上凄凉地回荡。赵景业匆匆地往回走,他忘了他原是来告诉柳怀生,秦慕归上了战场的事。
长夜寂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姜四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前面攻城的将士一拨一拨地退下来,又有新的人换上去。刀枪剑鸣,灰色的城墙染上一条条血红的印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息。
秦慕归凑到姜四跟前:“将军好像并不怎么着急?”
姜四仍旧盯着城墙之上那抹玄色身影,口气里带着浓浓的轻蔑味道:“他耶律莫才是良将,可惜跟错了主子!萧一达能给他多少兵?我就不信他能撑多久!”他目光中带上跃跃欲试的光芒,伸出手,旁边立刻有兵卒把刀递了给他,姜将军扬刀呼道,“城一定要破,耶律莫才一定要死!”
秦慕归眸光一冷,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姜四翻身下马,带着他的亲卫亲自冲上了过墙梯。
秦慕归的目光顺着那长长的梯子爬上城墙,落到耶律莫才来回奔走杀敌的身影上。
远方,一声尖厉的啸叫,白色的信号弹划破夜空,在深沉的天幕上绽放开刺目的花朵。
“舞儿,我们走。”
“去哪?”
秦慕归抬起手臂遥指前方:“城门,已经开了。”
城墙上的耶律莫才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宋兵不断攀上城墙,秦慕归策马带着剩下的兵卒跨进大兴县的城门。
守城的辽人被迫到街巷中,背靠着墙壁杀红了眼。耶律莫才身上已经挂了彩,玄色的紧身战袍染红了半个袍袖。困兽犹斗,却是没有希望亦没有退路的厮杀。姜四的眼中闪烁着棋逢对手的兴奋和热切,这一场伴随着血肉横飞的残忍巷战,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
秦慕归静静地看着。终于张开口,道:“住手。”
他的声音瞬间淹没在惨叫和哀鸣里,秦慕归策马上前了两步,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姜四,大兴城破,辽国的太子耶律秀往北门逃了。”
这本是佯攻那一路在方才的信号中说明的内容,姜四却已经没有心思去注意。一个将军,再没有什么比遇上欣赏的对手更让他在意的了。
秦慕归有些急了,厉声喝问道:“姜四,你不去追耶律秀,还在这里浪费什么功夫?!”
一声破空的尖啸,雪白的羽箭穿进激战的人群,在姜四脸颊勘勘划过,扎进耶律莫才的胸膛。滚热的血喷溅而出,姜四和秦慕归齐齐回头,见小舞张弓搭箭,目光冷洌。
秦慕归错愕一阵,咬紧了下唇,回转身去直面姜四。辽人中一阵骚乱,扑过去接住耶律莫才倒下的身体。
秦慕归冷冷开口:“姜将军,耶律秀和耶律莫才孰轻孰重,您莫非拿捏不准?这里,自有在下代为料理。”
姜四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号令一声,带着一路人匆匆向北而去。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停留在那个青衣的青年身上。微茫的暮色里,他俊俏秀美的轮廓朦胧起来,连带着一双向来神采飞扬的狐狸眼也变得模模糊糊。他看着姜四走远,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血泊中玄衣的青年。
耶律莫才在剧烈的疼痛中看到熟悉的瘦削身躯向他走近,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那清冽的声音传到他的耳里,耶律莫才浑身一颤。
“耶律,你说要和我一文一武站在赵景业身边,可还记得?我还没有让你死,你就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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