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三月的扬州已经很温暖了。街头细腻多情的柳条飘着,嫩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可是再美的青色,都没有那个孩子一身的青衫好看。
那是扬州最大最华丽的宅子,他跟着母亲风尘仆仆一路从辽国逃到中原,到扬州的时候,不过刚刚过了六岁。他还是不懂事的时候。可是那个孩子却已经很聪明灵巧了,温柔地牵着他的手,带他去扬州最繁华的街上,吃了最好吃的包子。
他逃亡那许多年,只有在扬州的那一日鲜活有趣。那一日他许了个约定,他羡慕天子巡城的风采,邀那个孩子与他共佐天下。
说到底,不过是六岁孩童的一句戏言。
可是那个孩子一双瞳仁却光华流转。他曾在辽国草原上仰望满天星斗,只觉得记忆里再没有什么比星空更加璀璨美丽。可是那一刻,再明亮的星辰仿佛都装在那一双眸子里。
耶律莫才却从没有想过那个孩子会是秦慕归。
梅树下笑着叹息的秦慕归,软榻上妩媚妖娆的秦慕归,大兴城外冷得冰寒三尺的秦慕归,火光中说不准他死的秦慕归……
那个温柔明亮的孩子怎么会长成秦慕归这样的……这样的妖孽!
耶律莫才在梦里打了个寒战,颤巍巍的睁开眼睛。
面前,一盏小灯晃来晃去,他一伸手,触到一把柔软的青丝。秦慕归趴在他的床边,睡得正香。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滴到被子上,秦慕归往上趴了趴,把脑袋抵到耶律莫才的怀里。
耶律莫才一瞬间只觉得仿佛是在做梦。他和他本该在战场上你死我活,此时却在个温暖的房间里,秦慕归守着他睡觉。
耶律莫才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身体一动,浑身上下的伤一起发作,疼得他“嗷”的叫了一声。
这一声叫得如此凄惨犹如鬼哭狼嚎,秦慕归吓得一跃而起,眨了眨眼睛,在和周公私会的魂儿一荡一荡飘了回来。秦慕归笑得柔情似水,软声道:“你醒了。”
耶律莫才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汗毛周边涌现出无数的鸡皮疙瘩,一个一个地向他报告世态炎凉。
秦慕归坐到他床边,伸手拉开耶律莫才的被子,露出一具雪白的身体。
只可惜雪白的不是耶律莫才的皮肤,而是裹得像裹尸布一样的纱布,西方某个国家的人们称这种东西为木乃伊。
秦慕归竖起一根纤葱手指戳了戳,耶律莫才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抹血色慢慢地在纱布上晕开。
秦慕归歪着脑袋“咦”了一声,迷惑道:“为什么还会流血呢。明明裹了很多层了啊……”
他下床去端了一碗药回来,眯着眼得意地道:“你尝尝这个,我新配的药。你昏迷的时候一喝就吐,我知道你是怕苦,多加了两大勺糖。”
耶律莫才愣愣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还能醒过来真是奇迹。
他伸手接过碗,闭上眼咬着牙喝了,秦慕归两眼放光地问他:“怎么样?”
耶律莫才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道:“肯定不只两勺糖,我觉得你把一个糖罐子都倒进去了。”
秦慕归摇头道:“不是,我还加了半瓶蜂蜜和几块凤梨酥。”
他欢快地站起来,道:“你晕了两天,我给你做饭吃。”
耶律莫才眼睁睁地看着他跑出去,过了一个多时辰才端了一个碗回来。
“那是什么?”
秦慕归坐到他身边去喂他,慷慨激昂地答道:“是粥。”
耶律莫才看着碗里红红的一片,挑高了半边眉毛。
秦慕归撇撇嘴,招认道:“还有一点金创药。”
耶律莫才本来含进去半口,哗啦一下全吐了出来。
秦慕归继续招认:“还有一点生肌散。”
耶律莫才不动声色地望着他,秦慕归低下脑袋用手指绞了绞衣角:
“还有……一点巴豆……”
耶律莫才黑了脸,咬牙切齿地问:“你为什么把这些拌在饭里?”
秦慕归满脸委屈,申诉道:“我家秦小花生病的时候就是把药拌在饭里喂的……”
“秦小花是谁?”
“我爹养的猫。”
耶律莫才两眼一翻,直恨不得再晕回去。
秦慕归哀叹一声把碗放下:“这里是以前皇帝北巡时搭的行宫,我跟姜四说你跳了永定河,偷偷把你藏到这里来。大夫不能请,小舞又不肯帮忙,只能我动手了。”他抚了抚眉尖,无奈道:“可惜我娇生惯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亲自为你洗手做羹汤,擦身换药无一不亲力亲为……”秦慕归眸中一片凄楚,喃喃道,“虽然……虽然纱布是缠得乱了点,药是配得奇怪了点,饭是难吃了点……”
说着说着似乎自己没做什么好事,秦慕归摸摸面皮,抬眼见耶律莫才久久地看着他,伸手到耶律莫才眼前招了招:“你怎么了?”
耶律莫才轻轻抓了他的手,闷声道:“你真是个妖精。”
喜欢媚朝纲请大家收藏:(m.zhuishukanba.com)媚朝纲追书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