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停！
我抬起头，看他弧线优美的下巴。他随之低头，迎上我的视线。
我努力吐出字节，但每一个从口中发出来的音都散落破碎得不成调。他目光炯炯地注视我，又歪头呆滞了一下。我因为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而愤懑，正鱼性发作想要咬上他，他却突然把我放回木板上转身离开。
看他离开我有些失落，没想到有了人形后这么快就会产生负面情绪。我本以为愤怒悲伤这些情绪应该在长久巨大的喜乐后姗姗而来，不应该这么早就体味到苦楚的滋味。
长翅膀的男人虽然很快回来，却不再看向我，把一堆柔软的东西砸过来后又要离开。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抓住他的衣角。
他回头又很快转过去，咳嗽一声说：“衣服你自己穿好。”
衣服？怎么穿？我不会吔。
低头咬起衣服想要他再看我一眼帮我穿，可他无论怎样都不愿回头。我只好把衣服弄到地上，企图让他明白我的意思。
他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转过来，我连忙扯起嘴角露出笑脸示好。他叹了口气，拾起地上的衣服闭着眼睛帮我穿。我不懂为什么他划过我肌肤的手微微颤抖，为什么脸颊这样红。
磕磕绊绊总算穿好后，我想要像以往鲤鱼精触碰我一样，用嘴巴触碰他的脸，却被推开拒绝掉。
“你不能随便这样做。”他义正辞严得说。
哎？可是鲤鱼精告诉我感谢一个人就要用自己的嘴巴碰对方的脸颊啊。
“为什么不说话？”他好像现在才注意到我一直没有说话，皱着眉头问我。没等我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你才长出人形，是还没学会说话吧。”
我点点头。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阴沉了下去，声音也压得低沉：“你不记得我了。”
我不明所以，歪着脑袋看他。
他不再说话，出去拿了一些食物回来。把一棵草碾碎喂给我，他说：“这是止痛的，吃了它。”
我识得这株草，知道他是待我好，值得亲近的人。顺从的服下药草后，他又喂我吃了一些东西。
“你不愧是锦鲤，天生懂得如何遗忘。”他将所有情绪隐晦在风轻云淡的表情下。
我听出了话里如蝉翼一样薄的无奈和针刺，却无力回复，只能低下眉眼安静喝粥。
我虽然遗忘了很多事，但时间确实在肌肤上留下切割而过的纹路。记忆并没有被抹消掉，它们是一方吸附在大脑土壤中的水分，浅显，却真实存在。
“不过也不迟，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从头再来。你不用害怕，安心呆在这里，我是不会害你的。”
他收拾碗筷出去，在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说：“我是大天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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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躺在床上认识房子里的摆设，身下的床铺，桌上的红烛，设着百蝶穿花绘的青窑，煌煌明镜……这些陈设全部都是昨天大天狗教我认识的，我很乐忠于记忆这些设计，乐此不疲地在心底一遍一遍念叨它们的名字。
大天狗从屋外进来，说：“今天教你走路和说话。”
我支吾一声算是回应他。
他帮我穿鞋的时候蹲下去大半个身子，金色发丝在阳光下干净又潦草。
我不记得以前和他有过什么交集，但我知晓他的存在。他是同安倍晴明一样出现在几百年前传说里的人物，是平安时代结束后隐居深山的名妖。
这般强大的妖怪，为什么会在乎我这样的小妖呢？更何况以前的我还是一条只有七秒记忆的咸鱼啊。
“另一只鞋你自己穿。”
我不再乱想，学着他之前的样子穿上鞋。
“试着站起来。”大天狗拉着我的手，借力给我。我心里没有底气，不知道该如何使劲，双腿软绵绵的就是直不起来。
“不用怕，就算跌倒我也能接住你。”
我抬起头，他的神情清寡认真，眼角是一朵半开的紫罗兰，深意隐匿其中。在光影里被编织出的脸部线条一节深一节浅，像花的脉络一样柔软又完整。
他的呼吸里流动着无处安放的柔情，在我极近的地方克制吐纳。我被这细碎的温柔蛊惑，脚下不稳，狼狈的扑进他怀中。
他接住我的手僵硬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小的惊叹，显然是被这意外的摔倒给吓到了。我羞耻极了，想要赶快爬出他的怀抱。
大天狗没有给我机会，他将我抱上床沿，而我一直低着头，害羞的不敢看他。
“我们先来学说话吧。”
他的手覆盖在我的头上，掌心的温度让我的脸颊更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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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坐在大天狗准备好的浴盆里洗澡，缓解身体疲劳。白天吃的药草和晚上沐浴用的泉水很好的减轻了身体的疼痛。
我把整个身体沉在水面下，放松手臂让它浮起来。在这一瞬间我找到了身为鱼时的感觉。
大天狗的笛声缓缓飘进房间，我想象他孤身坐在月下的样子，猜测他比海水还湿润的眼眸会不会因为月光而更加深邃。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鲤鱼精口中勾勒出的形象寥寥无几，破碎凌乱，现在终于得以见到百年间人口传颂的大妖怪。
我们锦鲤天赋幸运的同时，会封沉许多身为鱼时的记忆。随着妖力的增长，遗忘的速度会越来越慢，所以在我快要修得人形前几年的日子里，鲤鱼精他们说的话大部分还能够想起，特别是他们讲述的平安京时代发生的事，那些血里带风，弥漫着浮世乱与华的故事，只要翻出来在阳光下铺晒沉洗，依旧能够闻到几百年前新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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