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程笛说，我还要写一会儿，你不要烦我。那是他第一次在程笛面前摆出这幅样子，仿佛灿烂，又似比灿烂更惨淡——灿烂来自他瞳孔里停滞的星空颜色，惨淡来自他在程笛面上匆匆一瞥又移开的眼神。
其实路有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久到如愿以偿背叛他往日寡言顺服形象的一霎，已几乎忘了他和程笛的初次相识。他情愿记得现下一霎极冰冷星辰，情愿在星罗棋布下写他的诗、“分行的作文”或“奇迹”，也不愿记得他低着头迈进教室的一霎。当时烈日似乎裂作无数个，个个都不容置喙地渗进水泥的墙，尖刻的温度堆叠在他低垂的后颈，他落了汗而非泪，在使十七岁的路有望不清几米外程笛的神色这目的上，两种液体有相同效果。
后来路有从程笛口中亲口听到——那时的程老师是失语的。他听过，便忘了，这些事入不了诗，但可以掺***烟来烧。他同程笛在一起前每每想到死，后来则牢牢抓住诗这个同音字。
或者写诗，或者赴死，这中间未给爱留下任何余地。他同程笛说了这样的话，月光涂他面颊，涂出雕像质感。这是接近诀别的言辞，从路有两片唇中说出来却既天真又贞烈。
如今他头顶有星空，而星辰总是璀璨冰冷。可惜没有神，唯有将他奉为缪斯的庸人。那庸人正站在路有身边，脸廓极柔和，徒有一副镜片架于鼻梁，添无用的、甚至未被磨砺开刃的锋。庸人听了他的话，不带笑，但眼角亦不含悲，只伸手去夺路有的烟掐熄。但他的手甚至没碰到路有的纸笔，便绕过少年肩头。
没有神便没有死，没有爱却可以做。
但少年的瞳永远嵌碎星，几乎令程笛晕眩。他只贴近路有片刻，便想回避那个即将落下的吻，从前路有比他先回避，是他献出他的炽热；后来他觉得难堪，要挣，换来少年凶狠掠夺——既是劫掠又是反抗。却在这一刻，路有识破他的回避，仍不为所动，只闭上双眼剥夺程笛目睹星光的可能。于是自知变成自欺。到这一刻程笛忽然回溯起回忆初见的重要性。镜头拉近他眼瞳，沿神经血管巡入星海，直到亮银倏然变作灰白。
他亦是年轻的人，却突然在回忆过去时预言了未来的晚节不保。
这是Aloys同Lu的第一次合作，但并非头回相识——抛开荧幕或公告牌上的隔空对望，抛开社交网络上由粉丝替他们搅动的暗涌，第一次“正面交锋”是综艺的某一期，Aloys上节目作嘉宾。
他那天不在状态，撕名牌最先出局，倒给他稳坐休息区观看Lu奔跑的机会。他不知Lu是否真的人如其名，长在南方也未必谙熟狍子习性，只觉得他潇洒起来，像四肢百骸都挂着风。Lu拿到胜利的一霎便冲摄影机笑，露一口雪白的牙。Aloys在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自己微博下高仿号与数量可观的点赞评论。
关导找他演电影，谈得十分艰辛。他心存顾虑，毕竟这导演上一次可谓一手炮制国民级同性绯闻，两位当事人廿年后再见都心有戚戚。但如今粉红经济大行其事，粉丝拉郎不顾弯直，他却仍要怀疑出演后柜子是否会更透明，或直接出演变出柜——就成为一种可以被旁人理解其敏感，但又会被唏嘘为错失良机的事。
Aloys进组时还怀着心事，眉头堆起密云，有一半来自被视作不必要的、对自身的担忧。连他喜欢的乐队中较好笑那位化身电影配乐人降临片场的事，都只舒缓他双眉一天半天——这是关导本人的看法。
其实Aloys自觉自己未必如此矫情，譬如有时他也很好奇Lu的想法。流量鲜肉难道真不怕彩虹传闻的？难道还可以涨粉的？给什么答案他都不一定信，纯粹觉得质疑也是有趣的事。譬如一开始的时候便有人告诉他，小鲜肉不是演过大IP国民CP中某一方吗？他也笑笑，不显山不露水，心里倒想起有段时间，好像全网上的人都盼着他去演另一方——乃至盼着他去演遍大IP中所有角色，翻起他早年粉裙黑历史也不手软。Aloys容易起情绪，但恍惚却是不多见的情态，思及此时倒难得有了一次，大概是为徐三叔可惜。
他这一恍惚，同Lu打照面时本来想着拍肩，就拍到了小鲜肉的头顶。场面不是不尴尬的，他却反而因为难得的尴尬，把对方茂盛发顶带来的柔软触感记得清楚。后来一个长夜，雷声一滚，滚出Aloys喉中短暂发紧的干渴——他问自己，记这个图什么呢？
找不到答案，后来他又扮作程笛，又往少年头顶薅了一次，明目张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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