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月色很美。
又是月上柳稍头,不是人约黄昏后。
一个小身子依偎在尹长空的怀里,暖烘烘的又香又软。她不急不慌地抖落眉睫上粘挂的水珠,一只灵巧圆润的小手覆上了尹长空的额头,臭烘烘的又湿又冷。冰到了似得缩回小手儿,狡黠的眸子一闪,她再度抽出手掌探进了尹长空的衣襟里,滑腻腻的猪油,黏糊啦的血浆,不知是触动了哪根神经,她一脚踢出把尹长空踹进了一个小水洼里。愤愤地扭转身来,她烤一篝暖融融的火,面有凉薄之相。
泥水溅进口鼻,尹长空呛了两声,幽幽转醒。是一个四处漏雨的破落房,抬头正对坍塌的一角,可以看到一弯刚刚出水的明月。并没有任何陈设,只满满的摞了三层大肚的酱色缸,一直排布到近前噼噼啪啪作响的火堆。跳动的火光中,盘腿坐着一个蓬头散发的小孩儿,海棠色的碎花绸衫极尽华美,然而湿哒哒的又乌七八糟的蒙了一层黑泥,脏兮兮的不辨昔日风采。兴许是察觉出了尹长空的动静,小身板一扭扑了过来,下意识地,尹长空觉得应该是一个黑黢黢的更大一些的影子,然而这小孩儿姿容娇俏,甜甜的直喊,
“长空哥哥!”
“小……姑娘?”
“是我,是我!”
小姑娘欢天喜地地拥住尹长空,笑得一派天真纯良。尹长空一手半揽住,一手撑地坐了起来,浑浑沌沌的头脑,并不是很清楚,
“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个胖老爷把我闷在猪油缸里,不让我出来!”
“胖老爷什么样?“
“面膛红红的,像个冰糖葫芦!”
尹长空瞥见地上有许多两指厚的酱色碎陶片,半满不满的都盛了浓黑的油膏,略一沉吟,就又道,
“你是怎么出来的?”
“猪油缸破了,小姑娘呼啦啦和猪油一起滚了出来!”
小姑娘没心没肺地说笑着,一副无知无畏的样子。尹长空扶额叹了一口气,还是头疼。小姑娘很有眼力劲儿的伸出白嫩嫩的小手,东揉揉西揉揉,殷勤得很。
“长空哥哥,还疼不疼?”
“说实话,你是怎么出来的?”
“啊?”
小姑娘愣了愣神儿,啪嗒啪嗒掉起眼泪来,
“你干嘛一直问问问,你是府衙老爷么?”
“怎么还是只会哭鼻子,你怎么拣着我的,总可以说吧?”
尹长空无奈地笑笑,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顶,小姑娘很受用似的立时止了啜泣,扬起小脑袋,又一手指向屋顶的窟窿,
“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砸破了装你的猪油缸?”
小姑娘点了点头,
“我知道长空哥哥一定会来,只是你怎么那么慢,我头发都要拔光了……”
说着,小姑娘就又要掉眼泪,忽闪着一双我见犹怜的大眼睛。确实昔日如瀑的的乌丝,如今都作了杂乱无章的黄毛,只是尹长空想起前两日无处不在的发丝,依旧悚然,依旧不知所以然,然而又是哪里不对呢?
肉呼呼的手指头穿进发丝间,细致地揉按,前襟微微的隆起携着热烘烘的香气,一次次擦过尹长空的鼻尖,有春光乍现。人影摇曳,火光暧昧,尹长空却作了一声叹息,托住小姑娘的腋下,把她端端正正地放好,看她笑得一脸无邪。
“好好说,你是怎么被人家逮住的?”
“四哥哥要娶皇上的小公主,我是随着迎亲的队伍溜出来的。”
“迎娶的是常宁公主?”
“是啊,这不是人尽皆知的喜事么?”
小姑娘撅起小嘴巴,一脸困惑的瞅着尹长空,只见他望向破屋之外的夜色,一个挣身站了起来,她也就忙着站起身来,揽住尹长空半边身子,顺着他的方向搀扶。出了门去,又是一扇门,门楼巍峨,正中不偏不倚三个大字:
覆霜城。
尹长空退了一步,这不是来时的大门,从方位上来说应该是北门。回身细瞧,原来覆霜城楼下有一座半入土的九脊殿,方才他们俩正是从这里出来的。正门一左一右蹲坐了一公一母人面石兽柱,神态威严肃穆,犹如天降的判官,其余三面围以整块的青石板,俱都刻画了晦涩难懂的画像,略一联想,似是一个人**合诞下鬼怪的故事。如此看来这里像是一个供奉死人的祠堂,然而想是死人,又多半不是个人,就这地界儿放个土地庙还差不多,而且里面也不见什么鬼怪偶像啊?
“……猪油缸!”
“什么?”
小姑娘也没听清尹长空念叨着什么,怀里抱着的手臂就抽了出去。尹长空贴着石壁又回了九脊殿里去,阴暗潮湿的**以阴刻的手法绘制了朴拙的画像,年久损坏已经不得全貌,不细琢磨更是不得而知这么一番景象。孕妇的肚子被剖开,有人把小婴孩儿取出,装进了一个大缸里,这个人重复地往缸里倒着什么东西,再往后就被一堆摞了三层的大肚缸挡住了。尹长空凑近嗅了嗅,不是猪油腥,而是一股腐败的人肉味,很湿润还很腥。这股味儿在……
“长空哥哥,你干嘛呢?”
“嘘……小声点儿。”
“它它……在动呐!”
“别碰!”
尹长空把小姑娘的手从大缸肚子上挪开,拦腰把她抱了起来,再不迟疑,飞身跃出了门去。这里面渗出来的味儿,和饕餮鬼身上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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