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别墅晓月楼,醉花荫下有绣头。
美人美景不可辜负,然大老爷的心情就是爽快不起来。他愁眉苦脸得已有了大半个时辰,心里纳闷始终是排解不开,尤其是又对着这么一张臭不要的脸皮,直觉的干燥的肺腑里掉进了火星星儿,腾腾地往上蹿火苗子。终于,大老爷闭上眼睛,牙缝里挤出如若游丝的几缕气,
“卖身啊,卖命啊?”
“卖身!”
这一声飘出来干干脆脆,林清泉瘫软在一堆混了黑肉糊糊的酱色缸碎片里,笑的依旧是春风荡漾,只可惜薄衫油腻黏湿作不了霓裳翻,但是他很想作诗。四下一望,内室兰花垂帐勾银丝,绣枕褥被一线睹,张口就来,
“衾中暖玉温香卧,梁上痴木枕上思。”
大老爷一口老血郁结胸中,差点背过气儿去。说来他辛辛苦苦把数十个剩下的猪油缸运到清风苑,本是松了一大口气,怎么想得到临了最要命的那个猪油缸,给人掉了包,还出来这么个东西。啊呀呀,大老爷痛心疾首一跺脚,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咬牙切齿又怒发冲冠,滚圆的大屁股一扭,拧身出了门去。
不消片刻儿的功夫,两个手脚麻利的丫头进来,把林清泉梳洗了一番,又把他提到山水六扇屏下的矮脚月纹案旁。林清泉抬眸一看,是笔墨纸砚样样俱全,当下即吩咐旁侧的丫头铺纸研墨,从笔架上挑了一只小白云,伏案细细地描摹起来。也不知怎的两丫头喜上眉梢,一溜烟儿飞奔出去,娇声呼喝着,
“招啦,招啦!”
林清泉下笔稳健,流出的线条匀称圆润,端地是先师吴道子的高古游丝描,然而终是身有不适,前心后背发了冷汗,正想放下笔调整一下气息,耳畔“啧啧”两声,吞吐出太禧白的浓郁酒香。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伏到案子上,再扬起脑袋正对上一张微醺怡然的笑眼,笑得含羞带臊。
“痴木郎,喝不喝酒?”
林清泉抿住嘴巴,瞪圆了眼睛望着来人,挪开了覆在案子上的一只手臂,现出半个丹青勾勒的小人儿,
“像不像?”
小人儿眉目清隽,倚于古琴旁,玉炉生烟掩住半褪衣裳。来人痴痴地望,一把推开林清泉,坐到了案子旁,
“像,像!只是这做好事儿的一个怎么不像我?”
“怎么?凉大人想在避火图里流芳百世?”
林清泉笑得仰面跌到了地上,那凉大人红了脸愤愤然起身,指着林清泉的鼻子笑骂道,
“你这个人怎么老不正经,整日尽吟画些猥琐之事?”
“凉大人现在直管嫌弃,平日里总占去了我不少便宜。”
林清泉从脚到头扫视着凉大人的正三品飞鱼服,最后落在了他手里提的一坛酒上,凉大人有所觉似的一摇晃身子,把手背到了身后。林清泉抽了抽鼻子,坐起身来把案子上的小画一卷,揣进了怀里,
“回去做个扇面。”
“送予我吧!”
“酒!”
“给你,给你!”
来人将酒坛子掷到案子上,也盘腿坐到了近旁,
“一来不是就先问你喝不喝么?”
“凉大人酒肉场混久了,一股人腥!”
林清泉把酒坛抱入怀里,仰面一倒,借着冲劲儿以下颌骨磕破泥封,上好的官造太禧白就大水漫灌一般涌了出来。吮尽最后一滴,林清泉已经无力再将酒坛移开,他索性把脸埋进酒水濡湿的毯子里,缓缓舒展了四肢。那个凉大人却是头痛了起来,比大老爷还要头痛,他把酒坛子移开,对上林清泉一双来回逡巡的朦胧醉眼,好笑道,
“人精,我辈俱是丹唇朱脸,唯你灵芝仙草,行不行?”
“凉大人,要与我唱红脸了么?”
“哈,你怨那白脸,你找他打架去,犯不着在这里与我逞口舌之快。”那凉大人很有些小脾气地变了脸色,林清泉眸光闪动,一只沾满酒水的手摸进了凉大人精工刺绣的补服里,凉大人垂目凝视着这一双好看的手肆意胡来,眉目间别有一番古怪纠结,
“干嘛呀,干嘛呀?”
“我看你好事将近,索些喜钱。”
林清泉寻着什么东西似的,几乎要给他衣服扒光,却是一无所获,虚脱般滑到毯子上,伏地大口大口喘起粗气,前心后背的冷汗再度沁湿薄衫,可惜了一坛好酒散了大半。凉大人忽而福至心灵,抖落抖落袍子,委屈道,
“解药在冬瓜那里,我可没有!”
这冬瓜嘛,说得正是体貌饱满的大老爷。转念一想,凉大人又说,
“你怎么掉了那猪油缸里的,这案子朝廷查了一年多,你也忒会捣乱了。”
林清泉翻了个身,呼哧呼哧喘道,
“唐姑娘喜欢!”
“哎呀呀,瞧瞧把你给贱的!”
“痴木生来多贱骨,乡野拾来好烹煮。”
林清泉将目光投注于檐角冷月,很认命的一动不动了。凉大人站起身来,重整袍衫,又俯身摸去林清泉怀里的宝画儿,嘻笑道,
“痴木郎,你且等会儿,我去把解药寻来予你。”
“王玉非珏,凉大人非良人。遇人不淑啊!”
“珏非王玉,却也是好玉。凉珏非良人,却也可承欢良宵。”
凉大人单名一个珏字,昧着良心自以为,玉是好玉,人是君子。出门右转下了楼,他就把林清泉忘了个一干二净。而林清泉与这人相识十余载,早知其秉性,只是付之一哂,便盘膝而坐,调整气息,待散去了小半药力,勾住窗沿滑下了楼去。落地有窸窣声,脚下绵软,林清泉抬眸而望,庭院四下犹如积了厚厚的雪,然而拈来零星落下地飘白细看,竟是沾有香灰味儿的纸钱,粗糙的表面衬得是盈盈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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