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钟瑜小心翼翼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喃喃唤一声“昭哥”，要去握住他的手。
事发后再听那句“昭哥”，盛南昭心都要化了，又要急忙把手撤回来，低着头梗咽一句：“你别碰，脏。”
钟瑜恍若未闻，依旧轻握着，他不知道那是谁的血，但覆在这个人手上，却能格外叫他揪心，“疼吗？”他问道，拇指缓缓擦拭，要擦干净，才能显出这血下高傲的皮囊。
盛南昭愣在那儿，半晌抬头看着他，灵眸轻颤，喉结滚动，像是声音都要裂开，“……啊？”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钟瑜不动声色，也不重复，只抻着自己的衣袖把他手上的血擦了个净，一抬头，直直望进盛南昭眼底的泪花。
一向坚强的野兽最忌旁人嘘寒问暖，那伤口不能暴露，一旦暴露，就是连着自己的心事，都要一齐附赠了。
钟瑜从未在盛南昭脸上见过那般错愕的神情，一时间也要错愕了。
“疼……”盛南昭呢喃道。
疼，他疼了十多年了，头一回真矫情想诉苦的时候，张口也只剩一句“疼”。只是那一个字里有多少难以言说的故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他说出来，哪怕一个字，竟也恍然有些释怀了。
盛南昭笑了，眼角一弯，眼泪便落了，又成了平时那副浪荡模样，两臂张开，“怎么办？有小朋友愿意给我一个拥抱吗？”
钟瑜见他笑，僵着的唇角也扬了扬，往前凑近，伸手抱住了他，下颌抵在肩头上。
脸颊轻轻擦过，那是盛南昭故意的。
这回他清醒着，哪能还哭得那么难看？臂弯轻轻收紧，第一次，这么依赖一个人的气息。这不是他该做的，不是他会做的，但他这次就是要做了。
钟瑜看不见盛南昭的表情，但心里却笃定那多半是忍着泪的样子，于是试探着，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背，让他知道这一刻的安慰，不是假的。
盛南昭心里早空了不知几拍了，又惊又奇，嗅着钟瑜身上的咖啡味儿，与他交换着体温，犯浑了，眼泪流了三行依旧想要面子，厚着脸皮调笑一句，“你胆子真大，知道我是谁吗？”
“……就这一回。”钟瑜服气，他也不是傻子，听着那话里掩不住的哭腔，便知这是调侃。
盛南昭边哭边笑，还不忘骂一句“操”，最后彻底没辙了，他这面子快留不住了。
猩红的眼珠子滴溜溜在眶里打转，瞥见钟瑜白皙的脖颈，要使坏，一口咬了上去，那力道没轻没重，根本不留情。
“啊——”钟瑜小声惊叫，要挣脱却又被那双臂膀牢牢困住了。
“你自己送上门儿来的，休想虎口脱险，就乖乖认了吧。”盛南昭笑着，半晌大发慈悲松了口，瞧着那牙印，心里又是一片晴空万里。
“你怎么咬我？我又不是地锅鸡。”
“你是地锅鱼。”盛南昭说着，又拿鼻尖悄悄蹭蹭他。
地锅鱼？钟瑜细想，什么地锅鱼，分明是地锅瑜！
“你怎么不回家？”盛南昭问道，“这都快十一点了。”
钟瑜答：“下午看了一本书，留下来给看完了，刚准备回去的。”
“哦，那你回去吧。”盛南昭低声道，也不放手，还佯装委屈巴巴。
钟瑜也没撒手，但他觉得是时候撒手了，于是说：“那我走了？”
“嗯。”这厮坏得很，哭腔没散尽，还硬要拖长了音。
“那你？”钟瑜不说敞亮话。
盛南昭怎会不知他想说什么？于是屈了膝，腾地起立，仍不撒手，牢牢把人箍在怀里，胸膛贴着胸膛，心跳相互共鸣，钟瑜双脚都离了地，一慌神，手攀着他的肩，抓住了保持平衡。
“快放我下来。”钟瑜后倾着上半身，轻搡他的肩膀。
盛南昭当然要放他下来，他本来也无意把人留下，今晚钟瑜是应该回家的，钟成军也不会再来找他麻烦，大概能睡个安稳觉吧。
但他就是不愿意放手。钟瑜挺瘦的，抱在怀里空落落，却让他心里满当当。
盛南昭使坏在他腰上轻掐了一下，钟瑜低呼着闪躲，羞恼地看他脸上得逞后发坏的笑容。
“腰不错，”盛南昭笑道，他一把就抱得过来，“又细又软。”
“你！”钟瑜羞得脸红，感觉自己受了侮辱，怒瞪着他，脱口而出一句：“臭不要脸！”说完又有些发怵，怕盛南昭生气，便抿着嘴看他。
盛南昭仍笑，心道他脸早丢光了。眼里的猩红还没褪尽，忽地想起自己手上有血，估计会蹭到钟瑜的衣服上，想着这一点，就又想了好多点。
看着钟瑜的眼睛，想着自己今晚真不对劲儿，想着自己今晚真他妈脆弱，也可能是钟成军那一番话让他过于愤懑，副作用就是突然玻璃心了。
他一个二十多岁的人，竟要在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身上找安慰，真是疯了。
怅然垂眸，盛南昭收回目光，弯腰把钟瑜放下，怀里失了重，他心里也跟着一空。
“你回去吧，晚上早点睡。”他叮嘱道，“说不定改天真请你吃地锅鱼。”
“好。”钟瑜应承道，看盛南昭笑着，突然一阵蚂蚁噬心，“晚安，昭哥。”
“晚安。”盛南昭说道，看着钟瑜消失在巷口，自己也推门回去了。
酒吧里还是那么吵闹，门重新打开了，有人在打听刚刚发生了什么。腾腾的干冰迷了眼，烁烁的灯光烦了心，乒乒的碰杯声却激出了他的困意，确实是困了，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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