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暤一回到病房，就见袁梓鸣半透明的魂魄在空中瑟瑟发抖，抖得跟筛糠似的。而柏乔摆出一副狼外婆的面孔，在一旁夸夸其谈，其言辞令人不寒而栗。
郑暤：“……”
“行了，你别吓唬小孩了。”郑暤上前，拍了下柏乔的肩膀。
袁梓鸣的魂魄惴惴不安地看着郑暤，比起柏乔那张清丽的脸，明显郑暤更像是地府来的使者。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到肉身里，继续生活。二是我们现在押你回地府接受审判。”郑暤道。
袁梓鸣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接着他低下头，小声念道：“其实我当时后悔了……但我意识到自己不想死的时候已经无法动弹了……”
郑暤皱眉，发问道：“那你之后为什么不立刻回肉身？”
袁梓鸣苍白的唇嗫嚅了两下，继续道：“其实我只是想逃避现实……但又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而且我也想看看，看我无法醒来我妈妈会不会……”
柏乔此时冷哼一声，无情地打断了他，“不会，你自杀之后你妈还继续约着会呢。你喜欢的直男也没有一夜之间改变性取向。所以，你可想好了，你回肉身之后，生活什么都不会变。甚至还有更糟的等着你，将来你家庭破裂，不管你出不出柜人生都不会顺遂。你以为现在很难吗，更难的永远在之后等着你。这点屁事就自杀，我看就算你这回继续活了，我们也会很快就再见面了。”
郑暤听着柏乔的话，眉头越拧越紧，却是一言不发，沉默地注视着袁梓鸣的反应。
然而，袁梓鸣却没有被柏乔这一席话吓怕，他抬眼直视两人，眼里的光亮一闪而过，“不，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袁梓鸣语气坚定道：“我决定今后不再逃避了，这也是我今天出现在你们面前的理由。”
袁梓鸣自杀的那晚。
房间里的烟雾愈来愈浓郁，白茫茫一片，袁梓鸣恍惚间以为自己置身于晨雾的森林里。
那盏日夜陪伴他的台灯发出幽幽白光，在浓雾中氤氲成一片。袁梓鸣望着那片光亮，眼皮越来越沉重，气力从指尖一点点流失。
他一生中的种种场景在他脑海里走马灯般掠过，忽然，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不想死！
种种的迷茫，伤感，恐惧都在死亡的威胁前溃不成军。
袁梓鸣此时的意识却愈飘愈远，他的身体再也不能动弹分毫，慢慢，他阖上了双眼。
再次醒来时，袁梓鸣看到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我没死……病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窗外湛蓝的天。
袁梓鸣此刻觉得自己身体轻得不可思议，似乎与空气融为一体，他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仍旧躺在床上，闭着眼。
电光火石间，似乎有一道闪电刺痛了袁梓鸣的大脑神经，他顿时知晓了自己的处境。那是来自地府的讯息。
袁梓鸣漂浮在空中，看着自己仍在沉睡的身体，只要他想，便可以随时活过来，但他将目光移到了床边的母亲脸上，忽然转身，飞也似的离开了。
袁梓鸣的魂魄便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晃着，日出又日落，时间于他于无物。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灰色的云层遮蔽了太阳。
袁梓鸣抱着双膝，坐在了街边一棵树下。
不知是哪个幼儿园放学了，大都是年轻的家长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孩子走过，脸上都是笑意盈盈。这其中也不乏头发斑白的老人，只是一位奶奶吸引了袁梓鸣的注意。
人上了年纪，腰杆总不会像年轻时那般笔直了，大多老人都是佝偻着腰。那位奶奶却身姿挺拔，慢慢悠悠地迈着步子。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皮肤松弛了，眼皮也耷拉下来，但她眼里却别有一番朝气。
岁月在她身上淌过，带走了泥土和尘沙，留下了一方静谧，一方通透。她面上的神态，怒火中烧的人见了也会心生安宁。
只是，常人看不到她了。袁梓鸣知道，她死了，是和他一样的游魂。
那位奶奶也注意到了袁梓鸣，向树下看来，眼旁是温和的笑意。
一滴雨从树叶上滑落，四周满是潮湿的泥土气息。
她带袁梓鸣走过了许多地方，医院病房，人力市场，灯火通明的厂房……不需要言语，他们静静看着别人的悲欢。
原来这个城市这样大，原来他生活的地方是最充满希望，最无忧无虑的地方。有太多腌臜，阴暗和无可奈何。万家灯火，一扇扇窗户里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悲欢离合。
“后生仔，你还莫到时候，回去吧。”老人的手抚上袁梓鸣的头发。
袁梓鸣缩了缩脖子，望着前方的雨帘。雨幕中，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在公交车站下避雨，他上半的西装都变成了深色，雨淋的。那是一个年轻人，却生出了些许白发。
“但我还不想回去。”
老人笑了，她的瞳仁若琉璃，是浅浅的褐色。袁梓鸣猜她年轻的时候一定美得惊为天人。
“那就歇歇吧，路还长，慢慢走。”
袁梓鸣沉默片刻。而后注视着老人，他能感受到老人的鬼门还有两天就要开了。
“您后天就要走了吗？”
老人缓缓摇头。
“您不走吗？七天后不离开的话会有渡灵人来抓您的！而且罪行也会加重……”
老人听罢，笑了笑，“不是不走，是我也不知道。”
“嗯？”袁梓鸣疑惑。
“我在等人。”
在雨幕里，袁梓鸣挥别了奶奶。一个人走走停停，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晨光从窗外照进来，袁梓鸣漂浮的魂魄显得更透明了，但郑暤却能看到他眼中跳动着的火光。
片刻后。
吃完早餐的护工回到病房，看到床头的白色马蹄莲，咦了一声，正回忆马轩昂来的时候有没有带花。
她将白色的马蹄莲精心摆放到花瓶内，口中哼着小曲。
微光在袁梓鸣的睫毛上跃动，那睫毛颤了颤，一双眼缓缓睁开。
“医生！护士！病人醒了！醒了！”
马蹄莲上落下一滴露水，那露珠穿过晨光，映着窗外城市的高楼大厦，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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