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病房窗外是华灯初上。
一片黑暗中，紫红色的灯光从窗外透进来。
袁梓鸣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嘴角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秒针滴滴答答走动着，他的床头蔓延出丝丝黑雾，那黑雾不断扭曲膨胀，幻化成一个人形。
一张怪物般的脸在黑暗中浮现。
“您是来消除我的记忆的吗？”袁梓鸣躺在床上，语气平淡地说道。
郑暤点头，“按规定你不能保留魂魄分离时的记忆。”
袁梓鸣笑了笑，“没关系，我已经不需要那段记忆了。”
一只布满疤痕的手慢慢落在袁梓鸣头上。突然，袁梓鸣开口道：“谢谢你们。”
郑暤愣了下，在黑暗中缓缓摇了头，“我们没什么值得谢的，谢谢你自己吧。”
淡淡的金光一闪而散。
夜幕渐渐褪去，天边又泛起鱼肚白。
郑暤走出医院，和一位面色蜡黄的中年人擦肩而过。他手中的半璧令发出微弱的光，郑暤看到金色的光辉如水一般在半璧令的底部流动，浅浅的一层。
另一边地府。
柏乔感到半璧令在微微发热。没多久，他就听到房间的门发出不小的开合声。
其实渡灵人可以悄无声息地往来，但郑暤总是弄出一点动静，为的是让他听见。
“解决了？”
“嗯。”郑暤走近，在自己的床上坐下。
他们知道每完成一次任务，便可以进入一次“明鉴”。
明鉴里可以看到他们一生中所有经历过的场景。若是他们在明鉴中查明了自己的死因，便可以提前进入审判，受刑后转世轮回。否则便要作为渡灵人完成一百桩任务，才可以进入审判。
他们心知肚明，但没有人挑起话头，空气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你要进明鉴吗……？”郑暤抬眼觑他，试探着问道。
“我进明鉴干什么？听音辨物？”柏乔没好气道，他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郑暤。
郑暤沉默了片刻，又开口说道：“我想……先进入你的明鉴，帮你查明死因之后……”
“为什么？”柏乔打断了郑暤，他的声音异常冷静。“难道你不想早点进入审判吗？你有什么理由先帮我。”
郑暤看着柏乔隆起的肩胛骨，“若是一人先进入审判，两块半璧令会合一，剩下的渡灵人不会有新的搭档了……”
柏乔不说话了。他知道的，以他的情况若是郑暤先离开了，他可能会永远徘徊在暗无天日的地府中。不能得生，也不能求死。
“所以，进入你的明鉴后，我会将我看到的一切告诉你。”郑暤再次开口道。
没等柏乔有所回应，两人的手机就同时响了起来。
柏乔将手机递给郑暤。
“新任务。”片刻后，郑暤的声音传来。
两人行走于阴阳路，踢踢踏踏的水声在一片白雾中回荡。
“怎么又是B市？”柏乔问道。
郑暤耸肩，“不太清楚，巧合吧。”
不久，两人来到了B市某处熟悉的场所——袁梓鸣所住的医院。
两人站在医院住院部的小花园内，都愣住了。
柏乔不解，按说人死后拒绝进入鬼门，从魂魄化成了怨灵，都是有生怨未了，该是躲着渡灵人才对。而他能感觉到，如今这位怨灵正站在他们二人前方，一动不动，等着渡灵人似的。
动了！却是……以很慢的速度向他们走来？
“这人我们之前见过，”郑暤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谁？”
“上次在医院遇见匡正的时候，这位老人就在这里。”
柏乔眉毛一挑，表示听见了。
“你们好，今天天气真不错。”白发老人踱步至他俩面前，笑道。
郑暤抬眼望了望天，点头。天气是不错，碧空中飘着几缕白云，冬日暖阳照得万物都暖融融的。
“谢谢你们照顾那孩子。”
“孩子？……您是说袁梓鸣？”郑暤转念一想，猜测道。
老人颔首，“我刚去看过他，恢复得很不错。”
“您是袁梓鸣的……？”
老人摇头，“只是等人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他了。”
“等人？你在等谁？”柏乔迅速抓住了老人话中的要点。
“说到这个，还想请你们帮个忙。”老人不疾不徐说道。
郑暤低头看着老人，见老人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层层缠绕的蓝布包。
老人将布包层层掀开，露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那照片像是旧时的结婚照，照片上有两个年轻人。女孩梳着半长不短的麻花辫，大大的眼睛小鹿般灵动。男孩戴着有一颗五角星的帽子，两人皆是笑容灿烂。
“我在找这个人。”老人手指着照片上的男孩。郑暤注意到老人的手背上还留有生时尚未愈合的输液的针孔，苍老的皮肤上覆着斑点，指甲盖却修剪得圆润光滑。
郑暤接过照片，辨认出面前的老人就是照片里的女孩。
老人在石椅上坐下，缓缓叙说着过往：“这是我第一任丈夫……”
六十年前。
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地上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车印。绿皮卡车轰轰开过，扬起一片黄色尘土。
男孩正了正五角红星的帽子，跳上绿皮卡车，在车上向女孩挥手。他的脸背着光，阳光很刺眼，女孩眯了眯眼，也用力挥舞着双臂。
滚滚尘沙中两人道别。
酷暑已过，寒冬到来。寒风夹杂着大雪劈头盖脸地扫来，女孩露在围巾外的脸颊被冻出了血色，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雪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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