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灭这支烟时陆时瞥了眼烟缸，发现它有些异乎寻常地满。
不知你有没有醉过烟？陆时眼睛眯起来，带点深意，好像正问一个找不到“所指”的人。他的学生时代，烟比移动端来得更快，猛撮一口烟屁股，眼前会有光纹晕开，长大后用手机拍电脑屏幕，会有那种效果。
他在抽烟抽得最凶的年纪遇到了顾琮书，那时他忙着找实习收Offer，但心里又隐隐生出对保研的渴望，名牌高校名牌专业出来的学生，通病在于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向何处。总有人告诉他，像他这样的人理应拥有极广袤的天地，但没人告诉他这广袤天地里有没有小小的一处，供他落脚栖身。
然而顾琮书走过来，漂漂亮亮的一张脸，因为生气而有些扭曲。他冷着声道，陆时你把烟给我掐了。第一遍陆时没反应，第二遍时，艺术学院的高材生，他那目无尊长的小学弟便凑过来，夺过他的烟头，用两爿唇堵住他的嘴。婴儿的口欲期——他的欲望，美丽的脸，艳极而凶。
他并不压抑，早些年顾琮书别过身的时候，火机的光已经开始闪动。到了今日，不过是愈发汹涌。只是说不清欲望的指向而已。
陆时察觉到自己有些情绪低落，低落里偶尔有些不算剧烈的扰动，足以让人感觉更糟糕。对烟民来说，抽烟是生活习惯，成不了治病良药。但他稍有好感的人，和他一样抽烟，还是头一回。
他无法否认自己心甘情愿受到些许影响，开始抽与那人同一牌子的香烟，结果却是进退维谷、陷入两难。倘若换个口味，便会总觉差出一着，倘若再遵循对方口味……那他可就再也出不去了。
他想起那日干完小白领，他喘着粗气，小白领嗓子里冒出抽噎般的声音，但很快平静下来。陆时自知有愧，垂头烧烟，喉头发干，受下小白领一记耳光时并不说话，但心知这算不上赎罪，甚至连自我满足都算不上。小白领打浴室出来，刀子般锋利的目光掴到他脸上，陆时却觉得竟似带点怜悯。
“你真可怜。”是这个意思，不需要说出来。
他掐灭手中火光，目光躲躲闪闪不敢与之相接，听得小白领冷声道：“你没种，你有怨气，找事主撒去啊？把气撒在别人身上，算什么意思？”
声音不大，不算振聋发聩。但快要一语点醒梦中人。
陆时怔忡，脑海里数个片段闪过，欲言又止的台词掠过，更看不清主角面容。他心中海浪滔天，险些淹没理智，面上却只能沉默一会，对他说，感谢提点，我没病，但你可告我强奸。小白领怒极反笑，摔门出去，留他一人独守空床。心头波澜要掀上天幕，嘴里却什么也说不出，倒像个传说中的大恶人。
后来他睡也睡得挺熟，脑海里没有半点梦的迹象。但凌晨时被暖气热醒过一次，便转身看向落地窗。心思弯弯绕绕，而新月又如眉。第二天他直接驱车去郊外爬山，山上没有庙宇，没有神灵可供跪拜，渡化他当下的踟蹰不定。山路崎岖令他精疲力竭，那一晚他睡得更好，但梦里依然没人出现。没人和他告别，也没人过来迎接。第三天他又抽烟，抽到快要说不出话来，心里盘旋起烦躁念头，促使他开车到河边。
天气算不上回暖，河面还凝着薄薄冰层，浮不起花灯，但一行垂杨一行柳依然沿岸排开，颜色浅淡的枝条上偶尔也能吐出一两粒青芽，算是极古典的一桩景色。
千百年来城市里车马辚辚地碾过，如今长河旁边便是仿古的旅游商业街。声色弥漫又喧嚣，他独自在河边蹲到双腿发麻，黄昏时分扭过头来看看桥上，冷风里浮动一团影影绰绰的人群。他发现其实并不是每个人都足够好运，到能挽住爱人胳臂走过十里弯弯绕绕的水景。
没了烟，嘴里淡，点烟时嘴里又发苦，且不易招人喜欢。他得站起来，活动筋骨，转移注意力。但有人偏偏在这时出现在他身边。蹲下来，脸埋进手掌里，肩头以某种频率不断耸动，隐隐能听见一两声憋在嗓子眼里破碎的呜咽。陆时没有蓄意打量的意思，但觉得场面有些熟悉，忍不住多看几眼。那人却扬起头来——寸头，但看得出来是少女面孔，眼角向上挑起，烟熏妆被泪水化开，有些令人难过。
“看屁啦！”少女胡乱擦擦眼睛（眼眶周围像被墨染过，黑成一团），握着拳对陆时喊，咬牙切齿的南方口音。他试图笑了笑，但发现自己好像受少女影响，很难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他想着这时候该表现得诚恳些，但一时想不出该拿什么来表达善意……
然后便眼睁睁看着少女从他拿里要去一根烟。叼在嘴里到点亮点燃的动作都极自如，唯独低头猛吸的那一口令她暴露。她大声呛咳，眼角再次泛出泪水，这次她不再擦眼，伸出手来朝陆时胡乱挥挥手，说你他妈快走啦。
陆时沉思一会，语气真诚：“可是小姐你看起来不太对欸。”精神状态不太对，不至于异常到令这个陌生人担心，但也不会正常平和到令他摆出一张冷漠脸。
少女口气冷冰冰，强撑着铁青青脸色：“你要看笑话？”可惜帅不过三秒，一转眼整张脸便垮下去，失态犹如“伤心到变形”的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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