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温里和席灵大概是有点小运气，雪在他们回程路上变小了。
从羽毛似的片片变成了柔软又无攻击性的一粒一粒，城下的霓虹被虚化出叠叠光圈。
又是夜，宛如点墨的山水，模糊而璀璨。
在这样虚幻的夜色美景下，连亮起的红灯都觉得不那么刺目或者难以等待了，人也不自觉安静地温柔下来了。
因热风吹了有一阵了，车内温度渐高，御寒的外套就显得累赘了。所幸碰着一个红灯，温里便解开安全带，脱了最外面的风衣。
温里侧身把风衣往后座扔，谁知一声咚响，极轻的却叫人都注意到了——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从温里的风衣里。
“是什么？”席灵偏头看过去问道。
温里无声地挑挑眉，老实说，他也答不上来。
尽管有些意外，但仍妨碍不了温里先扔风衣的动作。等腾出手来了，他才反着身，一手撑椅背一手在座椅下摸索。
很快，温里摸到一个冰凉光滑的东西，他凭手感猜是瓶子。
彼时他已确幸这个东西不属于他，疑惑有瞬间放大，但当他把东西捡起来刚想细看时，绿灯亮了。
温里不做他想，连忙先将东西随手放在储物板上，又在启动车子的那一刻，似福至心灵，那放大的疑惑又被无限缩小直至消失。
几乎是同一时刻，温里和席灵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小东西上面。
一个玻璃瓶。
透明的玻璃，手指长的椭圆瓶体，装着不知数目的星星。
星星是手折的，像心脏一样烫热的红色。
星星加玻璃瓶很轻，不然也不会不知不觉到现在才被发现。
但单这么件小东西，蕴含的信息却要比它自身重量重的多。
信息呼之欲出，却又难言。
这么看，玻璃瓶又变得很重很重。
温里皱了下眉头，很简单的动作，但因为错愕所以做起来就有些别扭。不知道席灵注没注意到这点，温里稍稍有点紧张，甚至舔了下唇。
反正席灵没看他，只是‘不问自取’地拿起玻璃瓶，左右看了两圈。城市的灯光是五颜六色的，雪也是五颜六色的。光线穿过挡风玻璃和车窗透进来，直射向席灵手里冰凉的瓶身，经过折射反弹，五颜六色就变成了唯一的红色，在余光里流溢。真是耀眼。
“你的东西？”席灵问了一句。听她语气，显然也是知道这不是温里的。
温里就这么失了话语主动权。他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因为不想让席灵牵着鼻子走，所以情绪不明地反问：“你说呢？”又夹冰带刺地反击，像上了膛的枪，真是凶：
“你是被裴骏同化了吧，废话那么多。”
说完，他还一贯地嗤笑了声，弹夹的子弹都是自产自销的不屑，不要钱。
偏偏席灵还是看出来了他的虚张声势，实在是他太不像平常的温里了。温里稳重，自持，老练，反正那些与世故沾边的词百分九十都能拿来形容他，这代表他极少露出不冷静的破绽；温里还有点坏，看着不辱斯文，又是正经精英，其实老奸巨猾很难对付，这代表他即使露出破绽，也能立马反过来给你一口，让你痛得不敢再继续下去。
这么看，温里的反应，除了那句反问外都有气急跳墙的嫌疑。
这太不像温里了。
好事。
不得了的好事。
席灵把目前的想法过一遍脑子，玩味地浅浅笑了笑，说：“我大概数一数，好像就折了九颗星星。”她似乎在嫌折星星的人懒，竟然就这么点毅力。
“九颗就想追人啊。”席灵把玻璃瓶放回去，像是真的看不上，态度轻慢，“‘礼轻情意重’也不是这么个‘轻’吧，对吧，温里哥。”
“……”
她忽然用了个指代性颇强的称呼，温里措手不及有过极短暂的晃神，恢复清明后他又捏紧了方向盘，额角和手指微微用力，典型的恼羞成怒。此时距离席灵家还有不到十分钟的车程。
温里就想：最多也就十分钟了，她老实待着，他就熬过去了。只要十分钟。
结果一分钟都是奢侈。
席灵忽然提起洛阳，和温里谈道：“老实说，洛阳和裴骏还是挺像的。嗯，在某一方面，确实是一家的。”
她又说：“比如他看你的眼神，我总觉得好熟悉，后来才想到——是裴骏看我的样子，我看他看了我八年，错不了的。”
席灵把话都讲明白了，就差把结论搬上台面了。温里听得额角突突直跳，这是明里暗里地逼他承认。其实承认也没什么，谁喜欢谁不重要，面子也不重要，承认了也就是承认了而已。可他不承认。
从始至终，温里都憋着一口气，就是谁也不想告诉。否则他和洛阳的问题不会拖到今天。但是他觉得这是他和洛阳的私事，他和洛阳两个人知道就好，旁的都是外人包括裴骏。即便旁人要知道，也不该是从他嘴里知道。所以洛阳不说，他就不说；洛阳要说，他也绝不会拦。这还是他第一次把主动权交出去。
温里紧锁的眉头舒展开，避重就轻地说席灵：“你话怎么这么多，跟裴骏一样。”
席灵不在意地回答：“因为一家人了呗。”
温里冷淡地“哦”了声，冷淡地抬起下巴，说：“下去。”
席灵：“……”真是没风度。
温里用眼神赶人：“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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