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平生从未如此尴尬过。
纵使他保持着淡然的神色, 但是那各式各样打量他们师徒二人的神识,仍然叫他有种无处遁形的窘迫。
他注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徒儿,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这种场景何其可笑?
他们正在讨伐魔族的战场之上。
与这征伐格格不入的是,上空梵音袅袅、祥云霞光徐徐降落,只落在面前这徒儿一人身上。
飞升, 是千年来无数人难以企及的梦想。
便是清平, 也不能免俗, 但他却知道,飞升与自己无缘。
他晋升大乘期三百多年, 修为已至顶峰, 却无法再进一步。
多少修者感叹飞升路断绝,众修只能慢慢等待寿元将近。
可是现在,这飞升大道竟为他这不过刚刚晋升大乘期的徒儿大开方便之门……
而, 他这即将飞升、前途无限的徒儿在这万众瞩目之时,却突然跪倒在地, 不顾两人师徒辈分, 不顾众修异样目光,将一腔爱慕之情尽情倾洒。
此情、此景、此言、此语, 当真是可笑至极。
清平如此想着,唇角泄露一丝嘲讽的弧度。
他那徒儿却在此时一脸兴奋,饱含深情地深深注视着眼前的师父。
在飞升的瞬间, 留下一句:“师父!我等你!”
……
清平天君自这一场人魔大战后更加出名了。
为众多修者添了诸多的谈资笑料。
他本天赋极高, 晋升大乘期修为已至顶峰, 结果久久未能飞升, 飞升的倒是他那刚晋大乘的徒弟,此其一。
其二便是,他那精心养大的徒弟竟然还对他怀有那等大逆不道的妄念,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示爱,不知廉耻不说,还在之后抛下他师父一人,独自飞升去了。
徒留清平君一人,成了这方天地间的笑料。
其三,还有一种声音,意在指清平天君刻意引诱其徒弟。清平天君与他那徒弟年岁差距摆在这呢,小徒弟怎可能无缘无故喜欢上自己的师父?
摄于清平天君的威势,这些声音虽然广为流传,但是倒是没有人敢不长眼地在当事人面前调侃。
因此,清平在这件事过去之后,逐渐便放下了。
这场人魔之战,人魔两族针锋相对,争斗百年也没有个胜负之论。
至最后,勉强可称得上人族胜了。
因为魔族那方,曾与清平交过手的魔尊,被清平剑气所伤,竟然在之后引出他幼年期落下的旧疾,一直难以痊愈。
魔尊养伤中,魔族群龙无首,重又退回无极海另一边的贫瘠地域。
清平再一次开始闭关,可惜几十年过去,他的修为始终无法再进。
从闭关之地走出,清平身影一晃,已然来到尘世。
他在茶楼里安坐,静静喝茶,聆听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话音。
及至夜幕降临,茶楼正巧紧挨着江河。
数艘点燃彩灯的花船从上游而下。
此时,暗夜的星空清澈迷人,数不清的星子闪烁,组成一幅迷离神秘的画卷。
画卷倒映在宽阔的江面,使其与喧嚣的尘间拉近了距离,变得触手可及。
彩色烟花、红灯丝绸,点缀其上,让这组画卷染上一丝人间烟火,像是将神女拉下神坛,共享这尘世的繁华。
清平突然有所顿悟,神色微动。
正在这时,一道剑器破空之声打断了清平的思绪,他抬起眼,看过去,只一眼就被那道身影攫住视线,再也无法移开。
只见灯火通明的花船船舱顶上,一个白色身影手握长剑翩然出尘,舞起一套剑舞。
这剑舞舞得颇有力量,完全不同于当下尘世那软绵绵的风格。
或如青松翠柏,或如弯弓麝月,极具美感。
在清平的眼中,这场剑舞还带有一丝意境。
洒脱大气、豁然无悔的意境。
圆月当空,星子点缀,清澈倒映的江面。
这人足尖点在尖尖的舱顶,腾挪自如,却让岸边旁观的凡人禁不住为其捏了把冷汗。
一舞完毕,那人又翩然而下,搂着花船上笑得花枝乱颤的姑娘进了内室。
似乎,刚刚的行为不过是其兴之所至,率性而为罢了。
这一刻,清平的心绪泛起一丝波澜。
凭他目力,自然是能看得清楚那人的音容相貌,那不是别人,正是曾与他有一面之缘的魔尊。
这便是那个被他剑气伤到,暗中养伤连魔族都顾及不了的魔尊吗?
……
接连几天,清平都在尘世游历。
他像凡人那般,日升而起,日落而息。
只是那道白色的身影总是突兀地闯入他的脑海,渐渐搅乱他平静的心境。
等他渐渐将这道身影淡忘,清平又一次遇到了他。
那人一身普通凡人黑袍,挽着袖子,有力的臂膀在烈日照耀下显得那样耀眼。
他坐在一叶扁舟,头戴草笠,身旁搁着一壶酒、一盘鱼饵、一只水桶,正在怡然自得地垂钓。
见到他,这人也不过是撩撩眼皮子,一脸漠然。
清平不知怎么停下步子,就如何都迈不开了。
他静静看了会儿,想跟这人搭上几句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犹豫了不知多久,那人钓到的鱼都装满了水桶,他才要转身离开。
却在这时,他听到那人的声音响起。
“清平君,可要尝尝我的手艺?”
他竟还记得自己……
这个念头一出现,清平就不由觉得自己当真是哪根筋不对了。
对方是修者,又不是凡人。
更何况,谁会忘记曾伤过自己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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