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世知站在一颗巨大的古槐之下,手间挑起一只蝉翼。
此刻,光曦穿透林间阴翳,洒落在他的身上。眼角眉梢,悉数都附着淡淡的光芒,清亮而温暖。
“重辉啊,你知道么,这蝉的寿命可只有一个夏天……”
公良世知说着,回头笑看着自己,那嘴角间的和煦笑意是“温柔”二字最贴切的化影。
繁茂枝叶上的知了,一声声“知了——、知了……”的此起彼伏,奋力高歌属于盛夏的旋律,彷无止境生生不息。
慕容重辉凝望着眼前人,只想将这一幕的美好刻在心里。
一生一世,永生永世。
刻在心里。
“老师……”
慕容重辉踟躇的站在原地,轻轻抬手,向前碰触……而那动人心魄的情境,却一碰就化碎了……
此刻,秉烛摇动的灯火之下,是一口无声无息承载着一具尸身的棺木,正敞开在了他的面前。
一股诡异的香味从那棺木中散了出来。
当日为了能停尸在这宫中,太医院用了多种奇香,只为压住这尸身腐烂的味道。
而如今……混杂在一起,却真实前所未闻的让人感觉到了生死之间的界限。
棺椁中,盖着一袭通红盘龙的金丝织锦,织锦上绣着瑰丽奇异的海珠与各色宝石,彰显着这入葬之人的身份尊贵。
慕容重辉抬起的手,就这么久久呆立在原地,意料之外的动也不动。
他想,又怕。
怕,又想……
两种渴望交织反复在脑海中来来回回,甚至此刻……都淡忘了本该有的哀痛。
“陛下……”
慕容重郗站在他身旁,体贴的轻轻托住了皇帝向前抬起,又僵滞不动的手。
慕容重辉呆呆的望着那棺木中金丝织锦下的人形轮廓,许久……又许久……
似乎有些失去了主张。
他究竟想证明些什么呢……?
他究竟又能证明些什么呢……?
慕容重郗见状,轻轻对着身旁的六子道:“让他们下去,这儿有我陪着陛下就行……”
“是,王爷。”六子赶忙领命,去请殿中的群臣一一退下。
方才开棺与否,还似乎与国事有所牵连。如今这棺真打开了,所剩下的只是家事罢了。
更何况,皇帝是不会允许他人见棺中情境的……
方才还喧闹吵杂的大殿中,随着朝臣逐一退去,立即重归了清静。
慕容重辉还是站在那具打开的棺木旁,出神的望着棺中的一切,当日……入殓时,他抱着公良世知躯体放进去的一切……
不过是一袭红色的金丝织锦,却生生分隔了两个世界。
他在那棺木中静静的沉睡了三年。
自己在这无所寄托的尘世里疯狂的思念了三年。
而他……还要沉睡一辈子……
自己呢……这辈子……却也再没有顾盼了……
“世知……”慕容重辉想着想着,蓦然的抬起手,指尖轻颤的向着那一袭金丝织锦而去。
慕容重郗生怕他受不住这样的创痛,在身旁扶着他。
莲华灯火摇曳,点点如星光般的澄亮,散在当今帝王的脸侧,照的那英武轮廓分明,那双通透漆黑的双眼里,带着人世间最真挚亦最执着的至情。
说时光匆匆易过,那都是没有尝过蚀骨的蹉跎。
皇帝无法尽言,这一刻于他而言有多么漫长。
从天地初开到天荒地老,似乎亦不够形容……
直至……他的指尖终于……碰触到了……
“世知……”慕容重辉绝望的双眼里闪着希冀,口中轻喃出这个他刻骨熟悉的名字。
白骨。
终于掀开金丝织锦的一角,那身侧,分明摆放着一只带着金玉戒指的白骨之手。
触目所及的一刹,皇帝感受到了一种心神俱焚的绝望。
“陛下,若是一定要停尸丰国公在这寝殿中……那就必须用药。可……一旦用药……这人身只会腐朽的更快……”
当日太医院臣子向他尽言的一幕,犹然在耳畔。
“腐朽的……更快……?”
皇帝难以置信又不可不接受的望着如今面前天人两隔的现实。
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这……还是他的世知么……?
这红锦下的一具白骨……还是心心念念相思所爱的世知么……?!
不!他不是。
他……不是。
可若不是……他又是谁……?
带着这一枚与自己结发的金玉戒指,安安静静躺在这棺椁中,沉睡在这寝宫中三年的……又能是谁……?!
“以往三日不见你,朕就熬不住了……”慕容重辉想着想着,就这么轻轻抬起指尖,将那已成白骨的手轻轻贴住,再……十指相交的……轻轻扣住……
“你可知道……这不见你的三年,朕是怎么熬过来的……?”
“知道么……?”
没有肌肤,也没有体温,甚至没有一丝属于生命熟悉气息,慕容重辉依旧能够感受到他的神魂。
一滴泪,从帝王强忍的眼眶轻轻滑落,滴在那已成白骨的骨节上,迸碎。
泪滴中晶莹剔透的光里,时间穿梭往复。
春熙漫空的时节,御书房的桌案前,同是这一只手,轻轻扶着幼小孩童稚嫩的手,舒笔端端正正在一张宣纸上写下“民贵君轻”四个大字。
“老师,什么叫做民贵君轻?”
小小孩童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好奇,转过头,甜甜的问。
“这是为君的要义,皇子要铭记于心。”
身后的老师温声答道,那声音恍若带着春景的光熙,润泽又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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