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自己说的“一会会“，杨纤月窝在念奴怀里，听完二三十个漂亮姐姐唱曲儿，拍手拍得掌心都是红的，这个“一会会”时间还没到。
念奴教学也是轻声细语的，女孩子们却都屏气支楞着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听得仔细，眼错不见地盯着她，只恨不得连她是怎么呼吸的都学了来。
“明日就请诸位把百花汇要唱的曲子定下来”，念奴说话的声音跟她唱曲一样甜糯软绵，“公平起见，我不能为你们选曲子。这几日每个人唱的我都听了，该说的，我也说了，你们自己好好选就是了。”
她刚说完，就有性急的女孩子问：“先生，那奴能家去问妈妈吗？”
“先生，这曲子选定了还能改吗？”
“能不能晚几天再定啊？”
女孩子们个个凑到念奴身边七嘴八舌地问，念奴答了这个落下那个，按下葫芦浮起瓢，屋里乱糟糟的。杨纤月轻手轻脚从念奴腿上爬下来，拎着小裙子从一片衣裙中挤出来，蹦蹦哒哒瞅准了鬓云扑过去抱她的腿：
“姐姐～银兔儿昨晚上做梦梦见你啦～”
鬓云倒是没往念奴身边凑，正跟一个鹅黄色裙子的女孩子说话，弯腰一把搂住小撒娇鬼，涂了蔻丹的手指点点她的额头：
“你个小人家家还学会做梦了？梦见姐姐什么啦？有没有梦见姐姐买了一个大房子？”
杨纤月露出为难的神色：“……银兔儿没有梦见房子……银兔儿梦见姐姐有一对翅膀，后来姐姐拔了好多羽毛给银兔儿，银兔儿就飞起来啦！”
鬓云对翅膀和羽毛不大感兴趣：“这个梦不好，你下回做个别的吧……好端端的长了翅膀岂不丑得升天。”
她身边的女孩子就笑出声来：“你还在乎这个啊？”
她一张小巧的瓜子脸，笑起来有两个梨涡，蹲下来拉起杨纤月的手：“我们认识一下好不好？我叫王双双，跟你鬓云姐姐一样大。你叫银兔儿对不对？”
杨纤月不答话，歪脑袋看了她半天才说：“我想起你来啦！你是那个姐姐！”
她眉眼里全是快活：“你是那个好凶好凶的王九娘子家的姐姐！你那天跟银兔儿笑啦！”
她的记性这样好，王双双也有些惊诧：“你还记得我呀？”
“记得呀！姐姐笑起来好漂亮的啊”，杨纤月拉她的手转起圈圈，“双双姐姐——”
她拿手掩着王双双的耳朵跟她说起悄悄话：“你是住到我们家来了吗？你就住我们家吧。那个九娘子太凶了，你别回去了……这里还有人骂你吗”，她很仗义地拍拍王双双的肩膀，“要是还有人骂你要告诉薛姨哦！薛姨说在我们待月楼不可以欺负人的！”
这么一点大的小孩子，倒什么都知道，王双双长长叹了口气，摸着杨纤月的小脑袋
谁不知道待月楼处事公正再没有那些恶言恶语？可也不是每个人命都似鬓云那么好的。
念奴还被人缠着请教问题，玉楼春还理着一大堆事没功夫来带杨纤月，鬓云和王双双就一人牵了她一只手一起回鬓云房里，两人懒洋洋瘫在榻上闲话，杨纤月乖乖窝在鬓云怀里吃桂花糕，糖渣子掉了鬓云一裙子她也没发现。
“离家十年，你说，我阿娘会不会想我？”王双双看见杨纤月就想起她自个儿，“我被卖到那老杀才手里比她还小一两岁呢。”
鬓云的回答很无情：“你阿娘想你做甚？她亲手卖的你和你姊姊。”
“噫，我姊姊说我阿娘原不肯的，我们走的时候她还哭呢……是我阿爹逼着卖的……姊姊说，我阿娘连着生了五个女儿，我是第六个，我阿爹本是要把我丢到河里去的。”
“我阿娘若知道姊姊死得那样凄惨，定也是要难过的。”
鬓云撇撇嘴，忍了半天才没说出难听的话：“行了，难过管个什么用？你还是先想想眼下你想怎么办吧。难得今日江娘子放你们一天假，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心里是个什么打算？”
王双双拿帕子替杨纤月擦了擦嘴：“那死老贼婆别想从我身上发财！”
“我姊姊替她挣了多少钱……那老贼婆子犹不知足，满洪州这么多乐户，哪家待姑娘这么苛刻？什么腌臜人都接……往我姊姊身上招呼的那些腌臜手段她都当没瞧见……一个子儿都不给我们留……”
杨纤月往鬓云怀里缩了缩，王双双木着一张脸，帕子皱成一团被她攥在手里，就像攥着鸨母的黑心肝，“我姊姊死那天晚上喊疼喊了一夜，贼婆子起都不起来。买的棺材薄得跟纸糊的一样……要我走我姊姊的路，我情愿今夜三更去跳江。”
王双双的姊姊王两两性子温吞，待月楼认识她的姑娘没有背地不骂王九娘心狠手辣不是人的，但骂完了还待怎的？
“你都装废物了大半年了，这回还装吗？若是不装，你琵琶弹的这样好，江三娘子都高看你一眼。十天后一登台，月下仙子咱们不胡思乱想，名花榜还能没你的名字？倒时姓朱的那等烂人在我们这不能尽兴，还能不去你们那跟糟蹋你姊姊似的糟蹋你？”
“若是继续装，可惜你苦苦学了这许多年就不说了，你能装多久？咱们这样的人就是给人当摇钱树的，摇不下钱……万一真把你买到杨柳斜巷那边去，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呢。”
王双双抓住鬓云的手求道：“好妹妹，你帮我想想法子，在老贼婆手里，我怎么着都是一个死。看在我姊姊帮了你一回的份上，你救救我！”
到底不过十四五岁，王双双还是忍不住掩着嘴小声哭道：“咱们这样的人，咱们这样的人……好妹妹，我这几日在待月楼，才觉得自己像个人……我实在不想回去了……”
“你别哭呀”，鬓云急得拿扇柄敲她的手，“谁来了待月楼想回去？想留在这的人多了！我看我们那边好几个都打着这个主意各自想招呢……你再哭，薛娘子最烦哭哭啼啼的人，你再掉一颗眼泪，你就别想走进待月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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