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年纪都还小，王双双搂着杨纤月给她编了两条麻花辫，与鬓云两个相对枯坐了半天都没想出主意，倒是小丫鬟来寻王双双：
“姑娘，江先生下来了，请姑娘们立时去箫韶院去。”
王双双匆匆忙忙去了，得了新发型美滋滋的杨纤月还依依不舍给送到房门口：“姐姐快些回来！银兔儿也帮姐姐梳头！”
鬓云趴在小几上喃喃自语：“谁能有办法，没有办法，要是有钱就好了，有钱我把她买下来，为何我还没钱开个邀月楼……”
杨纤月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姐姐看银兔儿！小辫子！好不好看！姐姐会不会梳？要不要跟银兔儿梳一样的头发？”
“不要”，鬓云从枕头下面翻出她的宝贝小匣子，“要是可以，我希望可以过上不梳头的日子。”
这种日子听起来怪吓人的。
“为什么嗷！姨母说不梳头是邋遢鬼！”
“邋遢便邋遢，谁想好看了”，鬓云把匣子里的碎银子码在桌子上码成一排，“银兔儿想想，再好看的头发，睡觉前还不是得拆了，早上梳晚上拆的多费劲，还不如一直不梳，倒头就能睡，多好。”
她开始慢吞吞地数碎银子，杨纤月伸了几次手，每次小手指离碎银子还有三尺远就被鬓云轻轻拍开了。
“怎么跟昨晚数的一样多呢”，鬓云叹息着那帕子一块一块仔细擦拭，“钱怎么就不能跟母鸡下蛋似的，自己每天生一两银子呢？”
她最近在念奴手底下受训，薛娘子要她全力准备百花汇，连牌子都暂时给她撤下来了。不挂牌的日子很快乐，但每次打开匣子都提醒她快乐是有代价的，一介歌女不配拥有快乐。
“姐姐是缺钱吗？”杨纤月揪着辫梢。
“姐姐几时不缺钱”，鬓云把匣子锁好藏在枕头下推到床最里面，“小银兔儿记住了，人生在世，管你是谁，没钱是不行的，没钱你什么都做不成。”
杨纤月很大力地点头：“比如银兔儿没有钱，就只能跟薛姨要糖吃，薛姨不给，银兔儿就没有糖。姐姐没有钱……姐姐有钱啊？”
“姐姐手上这点银子算个屁”，鬓云趴在床上开始骂人，“黑心肝的老婆子，糜心烂肺！不得好死！明天就死了！棺材叫耗子咬烂！坟头叫驴马踏平！一把骨头泡在水里！”
她骂一句杨纤月跟着学一句，等她回过神来杨纤月已经把这几句话背下来，自己配了曲子哼得高兴了。
“银兔儿不许唱！银兔儿忘记掉！什么都不记得了！银兔儿——”鬓云捂住她的嘴把她拖过来按在床上，“你说，要是有个姐姐救过你的命，你应不应该报答？”
这还用问，“应该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昨天姨妈刚教银兔儿写这八个字的，银兔儿写给姐姐看？”
“先不看——那要是你报答不了呢？报答她要很多银子，很多很多，要，至少要一百个姐姐这种小匣子，要怎么办？”
杨纤月爬起来学鬓云趴着，两个人肩并着肩，“一百个那么多啊……姐姐只有一个，银兔儿一个也没有……”
她沮丧地对手指，“那姐姐只能，只能，尽力而为了”，她板着小脸很严肃，“薛姨说做什么事都要尽力。”
“如果不是两两姐姐，我现在已经被人打死了”，鬓云把杨纤月搂过来，“我从前还不在这里，在嫣红阁——是老妖怪住的地方——姐姐那会还小呢，银兔儿，你不知道哪里的日子有多难过。”
“唉，不止打，要是光打有什么吓人的，她们还要姐姐去伺候，去做一些很可怕的事儿”，鬓云尽量跟杨纤月解释，“姐姐不愿意啊，哪个小姑娘谁愿意啊……死老妖精把我倒吊在梁上打……银兔儿见过鞭子吗？他们拿鞭子浸了盐水抽了我一天一夜。”
“还好两两姐那天跟王九娘到嫣红阁给那死老太婆过生……两两姐说话很好听，老太婆听了她的话才放过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帮我说话……”
“因为那个姐姐是好人。”杨纤月说得很小声。
“她是好人……做好人是要有本钱的，我们这样的人做不起好人”，鬓云又翻出她的小匣子抱在怀里，“两两姐告诉我玉大娘子那天的行程，我冒着大雨撞到轿子前……这世上再没有哪里比待月楼更好了……她的恩情我从不敢忘。”
杨纤月半懂不懂，跟鬓云靠在一起学她叹气。
“银兔儿，姐姐跟你发誓”，鬓云心疼地抱着她的匣子，“姐姐真不是舍不得银子……这银子全给出来也不够双双赎身的……那，那姐姐能不能……”
“能不能不掏银子啊……”
她趴在床上低声哀嚎：“我攒了好久呢……我攒了好久呢……问题是给她也不够也没用啊……啊啊啊啊啊银兔儿，姐姐真不是忘恩负义……这个破匣子它为什么不自己生银子啊！”
这个问题杨纤月回答不了，伸手拍了一下小匣子骂它：“坏匣子！不生钱！”
杨纤月一直到吃完晚饭跟玉楼春回到家里都不大开心。薛夜来还在楼里待客，玉楼春铺了纸开始写帖子，杨纤月垂着脑袋坐在，嘴里还在嘟囔：“坏匣子。”
“银兔儿在生谁的气”，玉楼春搁笔拽一拽她的小辫子，“怎么不开心呢？是不是姨母太晚去接你吃饭你不高兴了？”
杨纤月被她一问，不知怎的倒有些委屈起来，眼里包着一包泪，搂着她的脖子摇头。
待月楼里谁还敢欺负这孩子不成？
玉楼春帖子也顾不上了，抱着杨纤月拍：“唷唷唷，那银兔儿怎么了？嗯？来，我们悄悄的，小小声告诉姨母，我们小兔乖乖是为什么想哭鼻子？”
杨纤月头靠在姨母肩上，拿手背擦了一下眼睛：“姨母知不知道去哪里找会生钱的匣子？”
…………
玉楼春一时瞠目结舌，想笑又不敢，咳了两声忍住了：“银兔儿要这个做什么？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姨母什么都给你买。”
“才不是这个！是很重要的事”，杨纤月认认真真给玉楼春讲这件“重要的事”，“这个匣子是鬓云姐姐要的，要一百个！要一百个才能把双双姐姐从老妖怪手里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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