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将至，天也凉了，玉楼春忙得整日见不着人，也没忘给杨纤月裁新衣裳。
“银兔儿穿这个”，杨纤月挑了一身月白色的小裙子，阿巧刚要给她换上她又不肯伸手，“不要了，要这件靛蓝色的。”
她变来变去，阿巧不生气也不说话，等她选好了，给她换上小裙子，扎好小鬏鬏，玉大娘子吩咐过不给杨纤月戴花，就给她一边缠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
“姨母去哪里啦，姨母为什么不等银兔儿一起吃早饭？”杨纤月自己拿了小勺子不要阿巧喂，舀了一口百合莲子粥重重地吹了一大口。
“明日就是百花汇，大娘子一大早就往楼里去了，小娘子还在睡呢。”
阿巧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木头性子，虽说最难得的是做事妥帖，带小孩子未免就很无趣。杨纤月在她跟前也不多话，乖乖吃完了，一个人坐在小院的小石头凳子上，装模作样开始背姨母这两天教她背的诗：
“葛，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生哪里……不记得了……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这个诗太难了，杨纤月只能背下来一半，背完转着脑袋看，小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哑婆婆“沙沙”扫着落叶的声音。
玉楼春身边伺候的人不多，除了阿巧，还有她今早带了出门的刘二嫂，就只有一个专管扫洒的哑婆子。
眼下阿巧去收拾屋子，哑婆婆只顾低头干她的活，没人关注杨纤月少背了两段，她就心安理得地混过去。没人陪着她玩，她自己抱着布老虎，在栀子树下绕圈圈，背诗背着背着变成哼念奴教她的江上打渔人家的渔歌：
“鳗鱼长，鲳鱼扁，梅童鱼头大身体短。飞鱼飞，鲻鱼跳，带鱼贪吃容易钓……”
她唱得高高兴兴，想着中午要告诉姨母想吃鱼头，不妨墙头传来一阵嘲笑：
“呆兔子！诗背得不怎么样，小曲儿倒是哼得好！”
哑婆拿着笤帚一阵风似的挡到杨纤月跟前，抬头看见于谚那一口大白牙，笤帚往地上一掼，“呃呃呃”地指着他无声地骂了一阵，又低头扫她的院子去。
杨纤月见着于谚很担心：“姨……于三叔叔，你快跑，我薛姨说再见到你，要把你剁成肉包子去喂狗哩！”
于谚今日倒是拾掇地很齐整，青色襕衫逍遥巾，若不是袖子上好大一块酒渍和脸上的刀疤，看起来倒有几分像个斯文举子。
“哦呦，我才几日不来，你又不喊我姨父啦”，于谚鹞子翻身从墙头落到杨纤月身边，顺手捏了一下她的小鬏鬏，“呆兔子，你个小姑娘怎么穿的这么老气横秋的？”
于谚看着杨纤月一身靛蓝色裙子只撇嘴，“小姑娘么要穿鹅黄的品红的，戴个花儿。玉姊姊怕是忙疯了，才给你做这么难看的衣裳。”
杨纤月没空管裙子难不难看，只顾拉着于谚要他躲起来：“你小心一点！薛姨昨天睡觉的时候说的！她说再叫她看见你，就让你活不过中秋节！”
于谚蹲在杨纤月身边弹了一下她的脑壳：“没事儿，我今早刚见到她，也没见她有那么大本事能打死我。”
就是被她泼了一壶酒，然后叫她拧着耳朵从待月楼后门轰出来而已，问题不大。
杨纤月一本正经地皱眉头教训于谚：“你为甚总要惹薛姨生气？薛姨每天回家都在骂你。你比银兔儿大了许多，能不能懂事一点？”
“呆兔子懂什么？她还惹我生气呢……还不是我男子汉大丈夫有心胸”，于谚把杨纤月抱起来坐在肩头上，“几时你薛姨答应嫁给我了，我们就都不生气啦！”
杨纤月坐在于谚肩头上一下子高了很多，都够得上栀子树的花枝了，她伸手掐了一朵小花儿往于谚鬓边一插，“薛姨说了不嫁人啦！呐，这朵花花送给你，你不要伤心，不要再来惹薛姨生气啦。”
死兔子真能气人啊！
于谚肩头一颠单手一翻把杨纤月揽到怀里，两手挟着她的腋下把她往外一送，就跟要把她抛上天似的，等小丫头大喊“呀呀呀银兔儿要掉到地上啦”，又把她甩回怀里抱好。
“银兔儿要吓死了！”杨纤月小指头戳于谚的肩头，气得眼睛都瞪圆了，“我要帮薛姨把你剁成肉包子！”
“我吓死了呢”，于谚戳了一下她鼓圆的腮帮子，对闻声赶来，站在一旁皱眉的阿巧说，“小阿巧，把呆兔子借爷玩一会，回头爷把她送玉姊姊那里去。她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待着怪可怜的。”
阿巧张开手拦在他跟前：“三爷不成，玉大娘子说了让小娘子在家背诗。”
于谚一向觉着她板着脸的样子很好玩，故意扯高了调子逗她：“哎呦喂，你跟了玉姊姊，就不听爷的话啦？”
阿巧果然肃着一张脸跟他讲道理：“忠仆不事二主，阿巧多谢公子当年的救命之恩，但玉大娘子才是阿巧的主子。”
“你这样想，才不枉爷当年救你一命”，于谚把杨纤月往上一抛又接住了，“那呆兔子自己说，是想自己在家背书还是想去帮你姨母做事？”
他这样促狭，把“出去玩”说成“帮姨母做事”，本就在家待得不耐烦的杨纤月连最后一丝挣扎都没有了，立刻顺坡下驴：“要去帮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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