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阆这一走，绿姬的心痛之症瞬间转好了几分，她缓缓起身，扶着懒丫头的手，踟蹰向寝殿走去。
回到正宫后，绿姬示意葵留步，低声问道：“兄长今日见如此情势，应当知晓，保全这两个孩子最好的办法，便是推说婕儿还小，你怎能说让她自己做主？”
葵苦笑一声，回道：“今日能推还小，待婕儿到了将笄之年，我还能如何推脱？况且你看他们对于彼此的心，是推却便能推得掉的吗？”
“以我对于王上的了解，他今日之作为，绝非心血来潮，我担心他还会借机，对带儿不利。”
懒丫头见绿姬与葵所谈涉及广泛，自觉退下，紧紧带上了殿门。葵屈身离席，低声对绿姬道：“日前王上召我去占卦，我候在殿外时，听到王上对周公宰孔说，欲废长立幼，废庶立嫡……”
绿姬惊叫道：“他疯了吗？带明明不是他的……”
葵一把掩住了绿姬的嘴，示意她切勿妄言：“妹妹，这十年来，齐侯近交远伐，大破山戎与孤竹、令支的联军，扬华夏之威，令外邦闻风丧胆。卫国动荡，鲁国之乱，又皆是齐侯率兵平之，扶植新君登基，海内诸侯尽生依附之心。可你再看周王室，积贫积弱，毫无自保之力。我猜想每当临淄城出兵，咱们那位王上便会彻夜难眠，惶恐不安，生恐齐侯为你拔剑一怒，杀入王城啊。”
提起小白这些功绩，绿姬自是十分骄傲：“这一切皆是小白浴血奋战所得，王上若是担忧，何不自练强兵，拱卫王城，废长立幼又有何意？难道小白会因为储君是我的儿子，便放弃征伐四方吗？”
“王室积弱，已然不可逆转。纵观华夏，齐侯独领风骚。妹妹自是知晓，即便带登基为王，齐侯荡平四海之意亦不会断绝。此时此刻，王上将带推至风口之上，究竟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妹妹细想便知。”
绿姬听出了葵的言下之意，原来姬阆早已看出王室终难存续，而丧心病狂的他竟欲用这种方式，令小白与自己的亲骨肉自相残杀！而王子带并非王室血亲，主不祔庙，定会死于非命，想到这里，绿姬不寒而栗。
葵低声劝道：“现下想这些有的没有，毫无裨益。王室易储，非同小可，自然要征得四方诸侯同意。齐侯心里始终有你，这些年来，你亦不少为他掐算，若你写信与他，他应会答允你的要求，反对废长立幼之事罢。”
绿姬苦笑道：“这些年，他对我愈发失望，只怕在他心里，我早已是一个贪慕权势的女子。况且为他四方征战测算凶吉，亦皆是以兄长的名义传送。听闻他因为我们祖父的事，愧疚于心，一次也未看过我送的信函。”
葵慨叹不已：“齐侯当真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妹妹不必惊惶，毕竟王上还未下诏书，若他重提立储之事，我们再做筹谋不迟。”
绿姬点点头，抬眼望向窗外，天色已晚，星月将出。这十余年孤身在此，如坐囚笼，陪伴她的唯有那颗盖世英雄之星。绿姬轻叹一声，嘱咐葵道：“天色不早了，兄长早些回家去罢。”
葵站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埃：“我去看看绫婕，接她一道回去罢。”
寝宫中，王子带环抱着绫婕，望着自己左手上两条交叠错落的疤痕，思绪万千。
绫婕伸出小手，缓缓抚过伤痕，柔声问带：“疼吗？”
王子带轻轻摇了摇头，收起大手，星眸中尽是困惑：“据说我才出生时，母亲便斩断了我的通天脉。我幼时曾问过她，究竟为何不许我有通天的神力？她只是不答，有时候问得急了，她还会暗暗垂泪，长此以往，我不敢再问了。”
绫婕抿着小嘴，轻声道：“姑母亦有她的苦衷罢。”
王子带一把拉住绫婕的手，直视她的清眸，一字一顿道：“婕儿，我心中有个疑影，从出生到现在，整整困惑了我十五年！可我无从考据，只能来问你。我知道你身为大卜一脉，已有通天之力，却不能为他人占卜。我只问，若是我问的对，你不必答对，若是我问错了，你便否认，如何？”
绫婕明知不妥，却不忍王子带日日忧心，轻轻点了点头。
见绫婕答允，王子带赶忙坐直了身子，低声问道：“我的生身之父并非王上，对吗？”
绫婕掐指一算，薄唇微颤，不置可否。王子带只觉浑身气血上涌，伟岸如山的身躯战抖不已，颤声再问：“我的生父是齐侯，对吗？”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转眼又是一年秋冬之际。正宫内，绿姬坐在盈盈烛火下，为王子带缝制新衣。
不知什么风将姬阆吹来，他神色落寞，双目呆滞，缓缓走至绿姬身前，探手拂过她的青丝。绿姬即刻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避至一旁。
姬阆讪笑两声，冷道：“王后还是这般防备着予一人，这些年你久居深宫，难道就不寂寞吗？”
“寂寞也好，不寂寞也罢，且不劳王上费心。”
见绿姬态度如此冷漠，姬阆面露狰狞之色，重重哼道：“好啊，你的儿子长大了，予一人奈何不了他，你便愈发骄横了？若是如此，予一人便助你一步登天！世子郑为人太过仁善，难堪重任，予一人打算册立你的儿子为世子，你以为如何？”
见葵先前所说果然属实，绿姬震惊又恐慌：“你明知道带不是你的骨肉，却要将王位相传，你可曾想过先王，想过文武先贤，如何打下这江山！”
“文武先贤？”姬阆冷哼一声，“要怪就怪他们，为何要分封诸侯！现下予一人身为天子，却要备受诸侯欺凌！既如此，何不毁天灭地！予一人且等看，待到天地毁灭那一日，究竟是齐侯活着，还是予一人活着！”
绿姬以极为怜悯的眼神望着姬阆：“你疯了。”
“予一人疯不疯，并不要紧。半月前，废立储君的密函已秘密送往各诸侯国，明日一早，便是约定之期！齐侯心里有你，必然祈望你的儿子坐上天子之位吧？予一人便要让你亲眼看看，令他们父子相残的，并非予一人，而是齐侯自己！”
语罢，姬阆径直走出了正宫，重重关上了大门。秋风飒飒，绿姬只觉钻心的寒气从足底升起。虽然她早就知道，姬阆早已不是当年的阆哥哥，可她从未料到，有朝一日，他会丧心病狂至此。此番他设下这样的局，是孤注一掷，哪怕输掉江山社稷，也要让她与小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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