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已成舟，齐使定然已在来洛阳城的路上，绿姬无法确定，小白究竟如何看待此事，是认定她贪慕权势，欲成全她母凭子贵的心思，还是思虑深远，从制霸天下的角度出发，拥戴一个碌碌无为储君做天子？绿姬难以揣度，头痛不已，一夜不成眠。
天明时分，文武众臣依例上朝，哪怕连最蠢笨的大臣，都已嗅到了今日朝堂的异样气息：王后竟与王上共坐高台之上，长子郑与嫡子带分列两侧，看似要有大事发生。
眼见群臣班列，姬阆清清嗓，朗声道：“年岁渐长，国事烦忧，予一人深觉储君重要。长子郑，端孝仁厚，却未免有仁弱之嫌；嫡子带，为王后所生，勇猛威武，气度不凡。予一人心存易储之念久已，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姬阆此言一出，堂下一片哗然，众臣议论纷纷。而高台上，王子带与世子郑对视而立，两人皆神色复杂，看不出喜怒哀乐。倒是一向淡然处世的王后，今日面色异常难看，似有难言之隐。
见群臣争执不下，姬阆一摆手：“你们且不必争了，月前，予一人已派人送密函至各诸侯国，请各位王公侯爵为予一人拿个主意，现下使臣已在殿外，请他们上来吧。”
话音仍在大殿中回旋，各国使臣在内侍的带领下走上殿来，对姬阆一礼。姬阆对大宗伯点头示意，大宗伯即刻按照各国宗族长幼秩序，命使臣上前复命。
最先上来的正是虢国与郑国，这两国之主君素来与姬阆沆瀣一气，所呈奏之事自不必说，皆是拥立嫡子王子带之语。绿姬眼见齐国来的使臣正是隰朋，便知小白十分看重此事，心中愈发七上八下。
听完几段套话后，终于轮到齐使上前。堂中众臣皆知，此事看似乃各国诸侯各自决计，实则主要看齐侯的态度。毕竟宋卫鲁等国的新君皆是由齐侯所立，燕莒等国又常受齐国恩惠，必定唯齐侯马首是瞻。
时隔多年，隰朋还是那般风姿儒雅，俊逸不凡，他阔步上前，对姬阆和绿姬一礼，含笑道：“鄙邑寡君以为，王子带骁勇无比，气度不凡，其母又系出名门，有此子实乃王上之福……”
绿姬听了这话，心简直要跳出了嗓子眼。世子郑已然面露沮丧之色，而王子带则目色深沉，看不出分毫情绪变化。
谁知隰朋话锋一转，又道：“然则储君之选，自当勤政爱民。世子郑监国期间，举止得宜，进退有据，当是王储上佳之选。”
此言一出，姬阆双目喷火，面色涨红，可他须得压着性子，听完各国诸侯复议齐侯之语。不知是太过震惊还是太过失望，姬阆头风病大作，一头栽在了高台之上。
王上昏厥，此事自然须得停滞下来。大宗伯只得将各国使臣奏呈悉数收下，再将堂中诸臣遣散。世子郑与王子带各怀心事，随疾医一道去寝宫为姬阆侍疾，今日之成败对于这兄弟二人，似乎都有几分意料之外。
正殿之外，绿姬将隰朋拦下。老友相见，隰朋格外激动，拱手一礼，拜道：“朋，见过君夫人。”
听了隰朋这句“君夫人”，绿姬还未来得及控制情绪，眼泪便已夺眶而出，簌簌落在了手上，她赶忙偏头拭泪，强挤笑意：“多年未见，锦娘可好？”
隰朋笑道：“锦娘一切安好，听闻我此番来洛阳，特意让我问君夫人安。”
绿姬踟蹰半晌，虽明知不妥，却仍未忍住，问道：“君上他……为何选择支持郑儿？”
隰朋避忌着往来宫人，低声回道：“君上以为，君夫人不欲弄权之事，他亦不欲与君夫人之子兵戎相接。”
隰朋这简单的一句话，震动得绿姬心扉訇然。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这般笃定于她，可她却并不敢奢求，他还明白她的心。心头滋味由甜转酸，微微一品，竟尽数化作了清苦之意，绿姬忍泪对隰朋道：“劳烦你告诉齐侯，他倒是毁了我盼子成龙的心愿呢。”
隰朋一愣，定定望着绿姬，但见她眸色坚定，不像是在玩笑。隰朋只觉无言以对，一拱手，阔步离去。
待隰朋走远后，绿姬身侧的懒丫头终于忍不住：“王后为何要说这样的话？王后明明不是那种人！王后这些年最盼望的，莫过于有朝一日能够再见君上。既如此，为何还要说出这样的话，让他误会于你？”
晶莹的泪珠滚滚落下面颊，绿姬抚着心口，轻声喃道：“可是我再也等不到与他重逢那日了……”
懒丫头听闻此言，瞪大双眸望着绿姬，似是不愿相信这般话语乃是从她口中说出。
从前那十余年，无论情势多难，她都咬牙坚持着，而今时今日，她的目光却如同将息之火，即将堕入万劫不复的无边黑暗之中。
懒丫头又慌又怕，方欲追问，忽听绿姬吩咐道：“去告诉王上，明日一早我要回村中清修。宫中一应事宜，便交由内宰九嫔罢。”
“喏”，懒丫头低头答应，退下前去通传。
绿姬独自立在正殿前，望着昏或难升的朝阳，长叹一声，她抬起左手露出通天灵脉，只见酡红色的微光轻轻跃动，似有神谕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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